婢女小蝶站在一旁,将父女二人的谈话听得真切,听百里赞提起夫人,当即便说道:“老爷,要不我去让夫人过来找您吧?”
百里赞略一思忖,却说道:“夫人一向喜欢清静,不愿被人打扰,还是我去找她吧。”
话音既落,便往后院佛堂而去。
百里雨嫣二人也只得跟在他身后,一起向后院去了。
百里赞少而为官,权倾朝野,夫人刘氏却与佛有缘,素喜幽静,清心寡欲,甚至几有出家为尼,侍奉佛主,枯灯残卷了此一生的念头。
可是二人伉俪情深,不忍分离,况且百里雨嫣尚还年小,刘氏虽然心静如水,却难舍爱女,百里赞权衡之下,便在自家后院之中新盖了一座佛堂,从此家人既可每日相见,刘氏亦可以潜心于佛,莫不是两全之计。
百里赞来到佛堂之中,但见夫人刘氏正跪在蒲团之上,手捻佛珠,双眸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面容安祥淡雅,像是超然于世的九天仙子。
蒲团面前的香案上点了几枝香,正散发着袅袅烟雾,香气沁人心脾,让人浑然忘世,不觉会有看破红尘之念。
小翠是专门侍奉刘氏的婢女,见百里赞忽然前来,正欲上前招呼刘氏,百里赞已用眼神制止了她。
直等刘氏念完经文,站起身来,忽见百里赞三人,不由微微一愣,又微笑着说道:“老爷,你过来了啊。”
“夫人。”百里赞走上前去,拉住刘氏的手,刘氏将百里赞让至一旁坐下,自己亦陪坐在侧,继而又柔声说道:“小翠,快给老爷上茶。”
小翠应了一声,正欲离去,小蝶已跟着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同为相府婢女,且年龄相仿,所以感情甚好,此时未待小翠作声,小蝶已过去抓住她的手,两人欢快的去了后堂,片刻便已转回,为百里赞奉上了香茶。
百里赞手捧茶杯,轻啜了一口,便又放下,竟目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氏从旁看得分明,心里便已知晓几分,当即便柔声说道:“老爷,你莫不是有事欲与我说?”
百里赞闻言也不作声,竟转头去看百里雨嫣。
百里雨嫣见父亲忽然望向自己,不觉也是一愣,随即便想到父亲所说之事,必定是与自己有关,不由心中更加忐忑。
耳边,只听刘氏又说道:“老爷,有事你但说无妨,家中之事,自然全凭你做主。”
百里赞闻言竟一声叹息,继而才说道:“圣上今早与我提及,要纳雨嫣为康王妃,你看……。”
刘氏多年一心向佛,早已不问世事,但听得此言,也不禁变了脸色。
百里雨嫣在旁,将二人谈话听得真切,忽然轻声说了句:“爹娘,我有点累,想回房睡了,女儿先走了。”
留下此话,她便起身出了佛堂。
刘氏望着女儿离去的身影,很久以后才轻声说了句:“是独孤紫诺?”
“当然,除了他,天下哪还有第二个康王,可既是圣意,我又能如何。”
话音既落,百里赞苍老而刚毅的脸庞,竟泛起了一丝无奈之意。
他身为当朝宰相,只手遮天,可纵然权势再大,他也左右不了所有事啊。
小蝶父母早逝,身世凄苦,十岁时便被叔叔卖入相府,一直侍奉着百里雨嫣,两人名为主仆,情逾姐妹,她知百里雨嫣心里不好受,有心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一路之上,两人都在沉默着。
只等回到闺房,百里雨嫣用被子盖住头,才忍不住的轻轻抽泣起来。
“小姐,你是不是不愿做那康王妃?”小蝶在旁轻声问道。
“嗯。”百里雨嫣轻声说道,掀起被子,露出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既然不愿意,咱就不嫁。”小蝶又说道。
百里雨嫣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中难掩苦涩之意,又轻声说道:“小蝶,你将此事想的太简单了。”
“怎么了?”
“你不明白的。”百里雨嫣微微摇了摇头,继而说道:“爹爹身为前朝重臣,又是当朝宰相,为百官之首,权势熏天,当今圣上一定会对他心存猜忌,祸福只在圣上一念之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我嫁作康王妃,或许可以为爹爹和百里氏谋得一线生机,免得灭门屠族之祸啊。”她一声叹息,又幽幽说道:“别人都羡慕我们生于帝王将相之家,可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可有谁知道,我倒宁愿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子啊。”
“可是,可是承恩皇子呢,他以后要是回来了怎么办?”小蝶忽然又说道。
百里雨嫣闻言亦是一愣,只觉心里软软的痛了一下,却终于只是淡淡说道:“如今已是新朝,亡国之君,祸国殃民,哪里还有什么皇子可言,况且岭南山高水远,乃是荒蛮之地,九死一生,他还能回得来吗?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雕栏犹在,朱颜已改,徒增伤感罢了。”
话音既落,她亦微微摇了摇头,清纯秀气的脸庞上,竟平添了一种伤感之色。
柳晨枫前去岭南,定是为了寻找夏候承恩。
他真的能找到他吗?
找到了又能如何?
忘了皇子之尊,忘了亡国之痛,从此隐姓埋名,过一种平凡人的世俗生活,不要惊醒旧梦,不好吗?
她在心里,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