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羽凡恼怒地回视着凌子翊,良久,终究未说什么,走了出去。
院子里,昨日引路的管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醉大公子,凌少主,时候尚早,小姐让老奴来请大家去花园赏赏景。”
“花园里有美人儿吗?”不待醉羽凡说话,凌子翊便舔着脸凑上去。
管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回答,却不敢得罪凌云峰这位少主:“花园里美景无数,至于美人儿……”故意拖长了声音,“今日我家小姐及笄,各大门派携家属至此,免不了有许多小姐。”端看你能用凌云峰少主的身份骗到多少了。
凌子翊一听,心想也是,忙拉着醉羽凡往外面走:“走吧,走吧,趁吉时到来之前,还可以找几位美人儿聊聊天。”
醉羽凡并未吭声,由着凌子翊将他拖着走,管家见此情状,不禁摇了摇头:凌少主如此不稳重,亏凌云峰竟放心将偌大家业交给他,真不怕他到时连老本都给玩没了!
黍离和竹锦都是贴身伺候醉羽凡的,自然跟了上去,都忘了房间里更衣去了的那位。
莫语出门时,瞧见的只有竹锦的一块衣袂自院门外一闪而过,待追上去时,方才发现人都没了踪影。回转身,却看到醉羽昭兄妹三人都在正房厅堂里接待客人,神神秘秘地也不知说些什么,醉语媚更是不时地往她这边瞪,明显地嫌她碍事。
莫语懒得理会他们,迈步朝院外走去,依稀记得昨日的方向,一路行将过来,静谧非常。石子小路两旁绿树掩映,更兼小鸟自由鸣唱,走在其中倒是心旷神怡。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潺潺的水声,莫语心中一喜,急走几步转了个弯儿,不远处一条小溪自假山中流出,清澈见底,鱼儿嬉戏其中,好不快活。
喜欢玩水是人的天性,莫语自然不例外。见四处无人,她走过去轻轻蹲下,伸手在水里探了探,溪水清凉丝滑,自指尖滑过,如上好的丝绸。莫语一时欣喜,摘下斗笠,解去面纱,却见溪水中的脸由半边鱼鳞,即将延伸向全部的脸面。
轻轻地叹息着,女孩子若说不在意自己的长相,那绝对是骗人的。莫语用手摩挲着这些瘢痕,心中凄然,却并未怨天尤人。她明白,能够重活一世,已然是上天垂帘,不应该再奢求太多。何况,她心中好像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现在的容貌只是一时的,待时机成熟,自会恢复她的花容月貌。只不知,这份时机,得等到什么时候。但愿不是人老珠黄的时候!
伸手鞠一捧水敷在面上,顿觉身心清爽,忘却往日的不快,莫语微眯着眼,享受着这里的美。
“这里很美吧?”假山后一个如铁器摩擦般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惊得莫语转身便欲蒙上面纱,却在即将触及时,一阵微风吹过,将之吹向假山。莫语来不及追究那阵风的来历,慌忙将白色斗笠戴在头上,方才觉得安全了些。
抬眸瞟了眼那块被假山后伸出来的手握住的面纱,那只手透出不健康的苍白,在这树木掩映的地方,显得诡异非常。莫语果断地转身往来处跑去,听得身后之人轻声叹息:“你我当是同病相怜,又何必如此惊慌?”不由得扭头看去,那人整个身子露出来,竟是脸上套了银白面具,心里疑惑:莫非那人亦是毁了容?脚上却不停歇,直到跑出林荫小道,方才作势停下。
“砰——”莫语一个不小心,与来人碰撞在了一起,听得来人呵斥一声:“哪个不长眼的贱……”声音戛然而止,疑惑间抬头,这是个衣着富贵华丽的少女,如今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自己,往后退缩着,面露惊恐之色。
她大约十一二岁,长相雍容华贵,黛眉含烟,杏眼圆睁,秀鼻小巧,嘴如红樱,搭配上华丽的衣着,使人想起含苞待放的富贵牡丹,如今却像是遭了风雨袭击,惊恐万状。
莫语望着她,脑海中隐隐传来早已遗忘的哭喊哀嚎声,头痛欲裂。莫语忍痛将被撞歪的斗笠戴正,弯身便要去扶她,抱歉道:“对不起,你没事吧?”
却见她摇头摆手,惊恐地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眼看着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竟是嘤嘤哭了起来。
莫语被头痛折腾地无暇顾及其他,正要迈步离去,冷不防被一巴掌扇倒在地。一个嬷嬷凶狠地站在面前趾高气扬地俯视着她:“贱婢,我们公主你也敢冲撞,不要命了!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杖毙。”早有丫鬟去扶起那女孩,帮她整理好衣物,可少女转身躲进嬷嬷怀里瑟瑟发抖:“奶娘,那人,那人长得好可怕……”
嬷嬷搂着颤抖的少女,愈发气怒:“把这贱婢拖下去狠狠地打!”
两个嬷嬷架起莫语,力气之大堪比男子,莫语单薄的身子哪经得起这般用力地拖拽,何况她的头痛仍旧未消。此时,她如破碎的布娃娃般,由着两个老嬷嬷拖着向树林走去,看这情形,是祸多福少了。
莫语使劲深呼吸,极力想要冷静下来,寻求生的希望,奈何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思考,心想:今日怕是要难逃祸端了。可惜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尚来不及去接触这个世界,便又要回“老家”了。不知这次,是再穿越,还是与大部分人一般过奈何去偷生呢?
莫语被两个嬷嬷押着带入树林,早有人拿来了板子。两个嬷嬷一边将莫语推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边怒骂着:“敢冲撞吓唬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莫语被粗鲁地推倒在坚硬不平的石头上,咯得她的胸口生疼,尤其是一块小石头抵在她的胸腹之间,她想挪一下都不能,只能硬生生受着。
一个嬷嬷道:“咱们先打她几板子,再将她扔进最下烂的腌臜地方去,让她被千人枕万人骑。”
“这种丑陋的贱人,给万人骑怕是都没人要,得赏给最下贱的畜生。”
另一个嬷嬷捋起袖子,扬着板子就要往下打,却被一声厉喝镇住:“住手!”
自从死过一次后,莫语极少有大的情绪波动,只除了初次醒来时看到自己的模样才尖叫一声,后面便极力保持一颗平常心。而今,听得这“住手”二字,却在、感动得眼泪冒眶而出。从没有一刻让她觉得,醉羽凡竟是这般使人感到安全。
醉羽凡自树丛后走出来,见莫语仍旧完好无损,暗暗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凌子翊的女人多,方才有一位美姬刚好带着人散步到此,见情况不对,来给他们报信,今天这丫头还不定出什么事。
他给竹锦使个眼色,竹锦点点头去扶起莫语,黍离将捡来的斗笠递给她,由竹锦帮忙戴上。就在此时,其他人也跟着来到这里,顿时,树林中挤满了窃窃私语的人群。方才被莫语吓到的那位少女见众人都来了,虽然惨白着脸,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被人扶着,却也摆正了身姿,只是面上的惊慌恰到好处,显示出她的楚楚可怜却不影响形象,两位嬷嬷带着人赶紧走到少女身前护着她。
醉羽凡道:“原来是牡丹国的公主殿下,不知我的人如何得罪了牡丹公主,竟使得公主令贱奴杖杀她?”
少女,也就是牡丹公主明显比方才好了许多,此时梨花带雨,拿手巾擦了擦面,低声道:“醉公子,方才我赏花时与侍女们走散了,正要寻路回去,却被突然冲出来的这个……丫鬟撞倒在地,我……”未语泪先流,抽泣着,仿佛伤心委屈过度,再也说不出话来。牡丹公主身边的大丫头接过话头:“这贱婢长得如此丑陋,竟还敢冲撞我们公主,简直不知死活。此等贱婢,便应该杖杀了她,省得再吓着了其她公主小姐!”
“哦,是吗?莫语跟在我身边已有多日,却从未吓到谁。牡丹公主既是如此胆小,便应该守在牡丹国皇宫中,以免一个不小心便被别人吓着。”醉羽凡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冰冷冷地说道,那神情,冷淡中透着隐隐的怒意。不管莫语与他是何关系,都是他带来的人,牡丹公主竟敢私下教训他的人,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不把霓虹阁放在眼里?
“醉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贱……丫鬟姑娘,生得那般丑陋,还不懂规矩,我只是……咳咳……”牡丹公主见丫鬟的话被醉羽凡曲解成那般,急忙解释,却因太过急切而呛到,咳了起来。那柔弱的姿态,使得周遭男子不禁心痛,恨不得上前怜香惜玉一番。
众人听到牡丹公主的话语,想起之前的传闻,不禁皆朝莫语看去,见她面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果真如传言中那般,隐隐约约中面上黄斑尽显,使得整张面孔极其狰狞恶心。在此的诸人都是世家、门派中的佼佼者,虽然不乏武林江湖中见多识广的人士,乍见莫语的面容这般,却腰细如流,虽年少却初见风韵,不禁仍旧震惊惋惜,连连摇头。
可惜,醉羽凡对牡丹公主未有丝毫怜惜之意,也不顾众人的反应,冷冷道:“她并未是丫鬟,而是……”
环顾四周,醉羽凡昂起头,正要宣示什么,却被醉羽昭打断,但见他快步走至醉羽凡身前,貌似卑微地道:“大哥,牡丹公主恐是一时惊吓过度方才做出失礼举动,并非有意为之。莫姑娘确是形容非常,寻常男子见着皆要吓到,何况公主区区千金之体?幸好双方都没出什么事故,此事何不就此揭过?”
醉语媚和醉语柔亦是点点头,醉羽凡哼地一声,深深地凝视着醉羽昭兄妹三人。早在出事时接过下人通报赶来,隐在人群中的风飘飘见此情状,站出来轻柔地道:“醉公子,今日是飘飘及笄,使得这种事情发生是飘飘招待不周,还望恕罪。但不知醉公子可否看在飘飘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那莫语横竖就是一丑奴,醉羽凡不过借题发挥罢了。而瞧那梨花带雨的牡丹公主,凤眼不停地朝醉羽凡瞄去,活脱脱一位狐媚子,更是惹人心烦。更不说她竟在风家地盘大动干戈,更是不把缥缈峰放在眼里了。心中十分不悦,却想及宾客发生争吵实在对自家不利,更会影响到她的及笄礼,给日后带来不吉利,她才不会出言解围。
凌子翊亦来至醉羽凡身旁,悄悄伸手拨了拨他的臂膀,朝他使个眼色。醉羽凡自然明白凌子翊的意思,现在的情状,他尚不能与缥缈峰和牡丹国生下嫌隙。扫了一眼低头沉默的莫语,醉羽凡方才昂头宣示般朗声道:“莫语,自今日起,便是是本公子新收的徒儿,谁若是欺负她,那也是欺负我醉羽凡!”这便是此事当做没发生过了。
围观的众人尽皆哗然,年纪轻轻的醉羽凡竟收这丑女为徒?这莫语究竟有何魅力,使得霓虹阁这位生性淡漠的大公子一而再再而三为其破例?难不成她是妖精所化?
莫语抬头望向醉羽凡,见他正朝自己看来,那里面包含的情绪非常复杂,但她却明白,这人虽与自己相识不久,当初也不知什么原因收留了她,但从今日开始,他会像母鸡保护小鸡般,将她纳入羽翼了。顿时,不管此事如何解决,她都对他表示感谢。毕竟,他们之间并无任何情谊,醉羽凡能够收留她,保护她已属不易。虽然,他的出发点是维护自身的权威。
“大哥……”醉语媚许是惊诧过度,忘了往日所学的矜持,此时质问道,“大哥能教她什么?”
醉羽凡冷笑:“媚儿,枉你生在醉家,长在醉家,身为霓虹阁大小姐,竟会怀疑咱们家无能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