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墨色公子（1）

天色渐渐的亮了，苏昀轻轻推开门走出去。

外面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落在仓劲挺拔的劲松上，压得小枝杈有些抬不起头来。偶尔有风吹来，积雪就簌簌地往下掉。

门外守夜等着换班的将士似乎不知疲惫依旧有说有笑，说着明天该怎么庆祝这边塞春节。抬头看见苏昀将士们投以憨厚的一笑，又三两结伴的簇拥着去了。

她走出院子里，顺着没雪的小路慢慢穿过厚厚的雪地，风吹过竹林，叶子唰唰响动的同时，积雪也纷纷落下来。

走了没多远，便听到有人在前面说话，她不想偷听，便停下脚步，可是隐约似乎听到‘清河郡主’四个字，她心里一跳，便决定好好偷听一下。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苏昀的脚步一向很轻，醇厚的轻功底子让她像一只灵巧的猫，即使走进你，也不会有什么人察觉得到。

稍微走了几步，便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清河郡主是靖安王府的嫡长女，皇上和太后对她也是格外的宠爱，这清河郡主前几年去玉山峰修行，回来之后，以属下看这苏家又得出一尊贤后了。”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冷库平静的声音，半点情感都没有掺杂。

“她啊······据说是一个挺······怎么说，应该是一个比较嚣张的人吧。”答复的人似乎绞尽了脑汁想出了一个比较委婉却又贴切的词。

似乎是不出乎意料地，苏昀能感觉到此人言语间的戏谑，略带着有些慵懒的声音：“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不都是这样的吗，还以为这清河郡主和常人有什么不同呢，原来也不过就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语气中似乎有些失落。

那人立刻又说，：“不是的，清河郡主待下人和善，从不仗势欺人。只是性子娇蛮了一些而已。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而已。据说，她曾经为了救一个在皇宫里被主子拿来出气的宫女，和皇宫新宠祺贵人打起来了，那祺贵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非得让清河郡主道歉。这下清河郡主可恼了，骑着人给人揍了。后来皇上什么都没说，反而直接把祺贵人打入冷宫去了。”说到这，那人竟有些轻轻笑出了声音。因为这件事，他们这些下人在心里可是敬佩清河郡主好久了，从来没有人把他们的尊严当回事。

“哦？“说话的人转身。”如果只为了替一个下人打抱不平就得罪完全不用得罪的人，那么这个郡主是不是有点不太智慧。”

“这······”回答的人一时间语塞，他只是想着说郡主的好，可被他这么一说，他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苏昀皱紧了秀气的眉毛，无数把眼刀刺向那人，丫的，啥意思啊。看她不爽呗？一会说她是被人宠坏的千金小姐，一会说她没脑子。讨厌她的人多了，他算老几啊。有本事和她单挑啊？！

这么想着，苏昀就想往外冲。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清河郡主，就是一个军医而已。现在这么冲上去和人家干架是不是显得有点怪啊。但是为时已晚，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算了，就说自己是路过的，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抬起头，那人的脸精准的映入她的眼眸。

可那人竟然就像没看见她一样，苏昀不禁有些狐疑，这是没看见她还是直接忽略她啊？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冬日的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

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

只是那双精致的眼却暗淡无神，闪烁着灰色的光芒。苏昀略微有些夸张的挥了挥手臂，因为另一个和他说话的人是背着她的，所以如果这个有些病态的少年是个瞎子的话，那么就以她轻快的身手是完全不怕会被发现的。

见他真的没有什么反应，苏昀这才心下了然。原来这个人是真瞎啊。那她就原谅他了，毕竟人家是盲人，她不应该和他们计较。只是她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己出来，而且还在这里出现。

看他的样子，也是一个在武功上有极大造就的人，只是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弄的？并不是她多管闲事，只是她想知道能让这般的强者失明的人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该是有多么强大，或者说，是药物所致，或者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也没准。

“好，属下告退。”苏昀感觉躲到一旁，还好她反应快，要不然就被发现了，倒不是她害怕什么，但是听人墙角这种事说出去还是挺丢人的吧。

看着那人的眼睛，他的眼眸是淡紫色的这双眸若是明亮的，那么该是会闪烁出怎样的光芒呢。此刻他的眸如一滩死水，波澜不惊却又深不见底。

微微有些惨白的脸上不见一点笑容，让人看着不禁有些心疼。少年倔强地转过身，背影如那身边的沙柳，似乎在竭力挺直自己的脊梁，昕长的背影让苏昀不禁生出一股同情之心。

“他一个盲人，在这边塞兵荒马乱的，别出什么事啊。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吧。”这么想着便悄悄跟着他，虽然知道他这样的高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让她善良呢哈。

今天是辞旧迎新的日子，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一个大日子。

所以尽管是白天，城内还是热闹起来，百姓自发在家门口挂了红灯笼，以表示庆祝。

有这样的百姓，这个国家一定会强！

少年似乎走的很顺畅，那么这就看得出来，他可能从小就是一个盲人。要不然一个高手突然眼睛看不见了，不会有这般的心态，不会把路走的这么顺畅无阻。苏昀暗自想到。

“馄饨，馄饨咧！”墙角一边的小贩叫卖起来，馄饨的香味飘过来。

少年的脚步似乎顿了顿，靠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度苏昀听见了少年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他——是饿了吧。

少年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站在馄饨小摊前，那小贩看见他惨白的脸，先是吓了一跳，便也不敢再抬头看他，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那双眼睛。只是一边熬着浓汤，一边看看他所穿的衣服，华贵精致，像是富家子弟，便笑道：“这位公子，来一碗馄饨吗？”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眼光，一桌衣衫脏破的壮汉看出少年是个盲人，又看他衣着华贵，非富即贵，强点钱财肯定不成问题。

少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愿意说。

“好咧！”小贩立刻从锅里盛了一碗馄饨上来，加了葱末等作料，递给他。

少年端着碗，拿着筷子，惨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表情，小贩看着他，笑道：“公子，用筷子吃啊！”

可是对于一个从小就看不见的人来说，用筷子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他饿得实在是不行了，筷子用的不太明白也没有关系，拿着筷子扒拉着，一碗馄饨那么烫，他吹着吹着，居然很快就吃完了。苏昀在一旁一边看变戏法，一边偷偷打量着他。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要遇上些麻烦。

几个醉汉起身，苏昀眯眼看着他们，她知道这三个人没按什么好心眼。果不其然，其中一位脚下一个踉跄，不偏不倚跌倒在少年脚边，瞬时间顺手拿走了少年腰间别着的钱袋。

少年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他这人有洁癖，特别讨厌别人和他有肢体上的触碰，一旦有人碰到他，他会皱眉好久。所以如果要不是他们碰他，他不会察觉不到他们拿走了钱袋。

“还要。”他把碗递过去，小贩笑着又给他盛了一碗，他一脸吃了两碗，才有些满足地把碗放下，转身就走。

伸手摸向腰间时，少年原本就有些白的脸似乎又多了些苍白的味道。

“公子，一共是五两银子八文钱。”小贩不温不火地提醒到。

少年依旧是面无表情。：“一会派人给你送。”转身便想走。

小贩本来眉开眼笑看着他，一看他转身就走了，就不乐意了，从小摊前跑出来，拦住他的路。

”公子，你还没给钱呢！”穿这么好的衣服，不像是没钱的人啊！

“钱被人偷了，一会给。”依旧是冰冷的口气，其中又夹杂着一丝不耐烦。

小贩的脸立刻拉得跟驴一样长，“我说你这公子，别拿我这小生意人开玩笑啊！吃东西给钱，天经地义啊，我怎么去找你啊？”

不想与他废话，少年直接扒开令他恼烦的小贩。谁知这小贩也来上劲了：“嘿！我说你这人，没钱你来吃什么东西！成心耍人是不是？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江湖骗子！”

这小贩声音太大，这么一喊，周围的人立刻就围过来了。

看着这么一个瘦弱的少年，都指指点点的，这些人都是小生意人，平时里互相帮帮忙什么的，看到卖馄饨的小贩吃了亏，他们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小孩，你哪儿来的？没钱吃什么东西啊！咱们莫宇国可不是随便可以坑蒙拐骗的地方，你今天要不给钱，咱们就去见官去！”

“就是！明天就过年了，你这小子闹什么闹？当咱们穷苦都好欺负是不是？”一旁耍杂技的高壮大汉走过来，声音洪亮。

少年听着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在声讨他，他本性就是阴柔烦躁的，脾气特别不好。

可是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这些人…….找死！

他的手刚刚抬起来，旁边就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他只是个孩子，不懂事，大家手下留情，不要为难他。”

声音的方向，是一个穿着单薄灰衣的秀气少年，有些瘦弱却也风度翩翩，让旁边的少女们心头一颤，他笑着把一枚金币放在馄饨小贩的手里。

“这位大哥，消消气。”苏昀正色道。

小贩看见这一枚金币，眼睛都直了。

“这位小公子，你们想用钱收买人啊？有钱了不起啊？”那耍杂技的大汉粗声粗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