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蠢透了

吴子帆觉得同学们开的那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的玩笑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他和褚晓明之间的距离，有时候的确比和吴子颖的距离还要大，吴子颖再怎么漠视他，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平时在学校虽然不交流，但是一回到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人整天在你的生活里晃悠，你就是想无视他也没又办法。

可是褚晓明不一样，褚夏明就像吴子帆的世界里的一个塑料模特，或者贴在墙上的明星海报，就算离得再近，也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不关心褚晓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他去关心。

所以就算偶尔吴子帆的视线会在课间无意中扫到褚晓明那张淡漠的脸，他也只会觉得这是褚晓明在装酷而已。

但是现在吴子帆知道褚晓明不是在装酷，而是真的淡漠，仿佛对这个世界，仿佛对他自己都漠不关心。

正因为这种漠不关心，他才会死亡这么严重的事情面前，保持着如此让人违和的冷静。

这种冷静让吴子帆怒火中烧。

他这几天像块牛皮糖一样地黏在褚晓明的身后，视线除了睡觉以外，始终落在这个他并不是很喜欢的班草的身上。

为了拯救他的生命，他先是冤枉了人家高媛媛在饮料里下了毒，后又把整个三班和郡丞市刑警队都闹得鸡犬不宁，他承受了那么的冷眼，那么多会给他产生负面情绪的声音……

是，一开始他的确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打算去救褚晓明的，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当一条人命摆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吴子帆发现很可能他单纯想要救褚晓明的动机已经大过了完成任务的动机。

而身为一个外人，他为褚晓明的生命付出了这么多，可是褚晓明自己却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

你跳楼我拼着透支体力的身体也要冲上来拉住你，但我拉住了你，你却还要接着掰开我的手，继续去找死。

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让你对生命如此的轻视？

楼底下人看不见六楼阳台上发生的这点小细节，他们看见褚晓明另一只手伸向了吴子帆，还以为他在向对方求助。

三月夜里风声很大，吴子帆的暴喝声传到楼下时已经变得有些微弱，很多人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但是和吴子帆面对面的褚晓明听清楚了，所以他掰开吴子帆手指的手这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懦夫？”

褚晓明的重量让受伤的右手疼痛难忍，吴子帆脸色依旧涨红，听到褚晓明的疑虑声，他仍然满脸怒容地瞪着褚晓明：“没错，你是个懦夫！”

“我知道你很在乎父母对你是否关心，他们的离异对你打击很大，你现在也因为这个和你父亲很难见上一面，可你知不知道，我出世的时候我母亲就难产死了，我的眼睛还没睁开，她就永远地从我的生活里绝迹，你很难见你父亲一面？我吴子帆根本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也知道你很在乎爱情的感觉，你讨厌那些女孩只是因为你的外表和弹得很漂亮的吉他才喜欢上你，你希望她们看见你的灵魂，可你知不知道，我吴子帆打从进郡丞一中到现在，没有一个女孩因为任何原因喜欢过我，更别提我的人格和灵魂！

“我还知道你这人很看重朋友之间的真诚和交心，你讨厌那些明面上对你和客气，背地里老是说你坏话却自称是你朋友的人，可你知不知道，我吴子帆连这样愿意表面和接触的朋友都没有！——你难道不记得就在昨天你跟我说过‘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这句话吗？

“进入郡丞一中的两年多来，我得到的永远只有别人的漠视和冷眼，我受了伤没人关心我，我只能一个人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躲进没人的地方自己舔舔伤口，我成绩不好，不讨老师喜欢，我运气不好，老是惹事让同学们也疏远我，我连基因也比别人差，明明是同样一个爹的种，人家吴子颖就那么聪明，那么英俊，那么讨人喜欢，可是这样一个我，这么差劲的我都努力地发了疯的想要好好活下去，你凭什么去死？

“你想要获得什么，就自己去努力啊混蛋，好手好脚像个乞丐一样每天等待命运的临幸算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挑在流星之夜一脸冷淡地从楼上跳下去会很酷吗？我告诉你，这简直他么的——蠢透了！”

最后一句话，吴子帆是拼尽全力吼出来的，褚晓明对生命的轻视和冷漠触动了他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不幸的经历，想到那无数的漫漫长夜中，自己因为别人的冷眼而烦躁得睡不着觉，想到他这一路走来那种从夹缝中突围的困难，想到那种看不清自己未来时的焦虑，他就觉得褚晓明这个人真的很没胆。

如果把他比作一台电脑，那就是一个无论处理器还是显卡还是硬盘都是起码落后一个时代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因为质量太差而磨损严重，褚晓明则是一台i7加10系显卡，配水冷加内存，连机箱都好几千的台式机，他们现在同时在玩一款叫做“人生”的游戏，吴子帆这边卡得都掉帧了也还是玩得不亦乐乎，而褚晓明，明明画面流畅到要死，就因为打团战的节奏没有跟着他走，就气得要把电脑砸个稀巴烂。

上天明明给了他那么多好的东西，他却因为一点点的小瑕疵，就想要全盘放弃，这不是没胆是什么？

褚晓明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种一以贯之的冷漠像是北极的坚冰终于遇上春融复暖的阳光，开始渐渐地融化，他现在呆滞地看着尽在咫尺的吴子帆，好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一瞬间，也许是单纯是被吴子帆的气势给摄住了，他现在一片呆滞，潜意识中，他觉得有些事情他应该好好想想。

但是，他现在的处境却不容他这么做了。

他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地往下滑。

如果他现在还想去死，那这回不用他去掰对方的手指也能很快就达成目的，吴子帆体力透支的身体和因为救他而肌肉拉伤的右手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章峰派来帮忙的两个学生还在喘着大气爬楼梯，根本就不可能在他掉下去之前赶到。

现在，摆在褚晓明面前的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