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果轮回

清明多雨，人间多愁，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云翳将天遮蔽，总不辨晨昏时候。

每年的这一天，皇朝上下都会沉浸在一片哀恸的汪洋里，普天同祭，悼念那些在与妖魔的战争中，死去的术师和平民。尚有未亡之人以思念作船，泪水为河，似乎便能看见长天之上有无数孤帆远影，灵旗招展，惨白凄凉。将那恒河沙数的怨鬼幽魂，一一摆渡至彼岸轮回。

这一天，所有车辇禁止通行，男女老少都要褪去华丽服饰，穿上黑色或白色的朴素长衣，斋戒一日。正午时分，当九大都城的国钟被沉重的钟杵撞响时，人们都必须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室内，束手而立在街道两旁，作缅怀默哀之色。

雄浑沉远的钟声终于响彻方圆七十里的实界，万民同丧。就连春末时节的风从铅灰色的天上落下来，也带着潮湿悲伤的气息。

伽蓝身为柳王麾下的白虎部将军，此时正立在王宫内的祭坛上，与其他三位同级幕僚，一同在柳王柳长归的引领下，举行祭典。

王宫内的祭典与民间相比，自然礼制更高，仪式也更为庄严隆重。然而，最主要的区别还是多了一道“弑魔”的程序——将一只活生生的高阶妖魔用最血腥残忍的手段当众宰杀，使其不断垂死挣扎，发出痛苦不绝的哀嚎，以告慰那无数死者的怨怒与哀恨；使其温热腥甜的鲜血像四溢横流的河水一般，渗入脚下黝黑的土壤，点滴落入黄泉，在那里，会有饥渴亡灵衔血而饮。

也许这看起来有些残忍，毕竟高阶妖魔具有灵智，情感与人无异，如今却要把它们当做献祭的牲口一般。然而在这个世界，这就是人类与妖魔之间关系，永远互相残害，水火不容。妖魔在吃人的时候，也像人撕食馒头一样，恣意地撕食着人类的躯干和四肢呢。

整座祭坛呈现圆形，全由莹润透光的汉白玉砌成，直径九丈，因为周围不设栏杆，因此看起来就显得更加宽阔了。只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对应四象神祇，矗立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高大铜像，各显威仪，栩栩如生。同时，这也是在场的四大将军的身份象征，在王宫内，除了王和大帅，他们便代表着权利的顶层。

祭坛之下是九级台阶，镌刻着数不清的晦涩难懂的深奥符文。而在祭坛正中，离地九丈的高空，竟然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球。圆球表面同样镌刻着各种符文，虽然很多人都看不懂，但一眼看过去，还是能感觉到一种极其深刻的禁锢含义。

从第二级台阶开始，二十八名非将军级别的高阶术师围成一圈，双膝跪地，不敢直视祭坛之上的五位掌权者。尊卑有别，在大雍和皇朝，不管何时何地，这都是人人不得逾越的雷池。他们也是身有很高官职的，被统称为二十八星宿，分属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将军麾下。而在二十八星宿的外围，还有一圈由一百多名中阶或低阶术师围成的圆圈，但距离祭坛就要远得多。他们的官职就不是很高了，从下士到上士不等。因此他们的跪姿看起来也就显得更卑微，几乎把头脸都贴在了面前的尘土里。

而在场的所有人，额头正中都还有一个红色印记。这些印记形状不一，也不规律，却是术师与生俱来的身份象征。在其还是母体之中的胚胎时，体内与常人有异的术力系统所循环作用而留下的烙痕，终生不灭。

柳长归是一个神形硬朗的男子，如果忽略他所掌握着的威严王权，仅以常人的角度来看，这人也是气宇轩昂的。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侧脸深刻，五官并不精致，轮廓甚至还有些许生硬，却处处散发着一种吸引人的刚直气质。

他走到祭坛中央，走到那个被伏魔绳紧紧绑着的女人面前——那其实是一只妖魔，此刻长跪在地的姿势虽然屈辱，但她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实在优雅。高阶妖魔通常血脉优秀，天资出众，不管男女，变化成的人身都是形貌昳丽的。那只女性妖魔的面庞皎洁，颜色如画，眉目之间有一种不真实的美，至少会让很多男人见了都会心动不已，难以自持。她身着一袭殷红衣裳——红色通常也是妖魔最喜欢的颜色，像血，而其嗜血。她冷漠地望着逐渐逼近的柳王，她知道他要杀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挣扎和恐慌。

“我活了快一千年了，那当真是一段何其漫长的时光啊！漫长得......我都快要麻木了。仿佛只有不停杀戮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兴味，毕竟鲜血的味道总是让人陶醉，就好像你们人类爱吃的糖饴，在我看来是甜的呢。”

“我的生命已经很长了，长的让我逐渐相信因果和轮回了。这个世界很残忍，寿寝正终是一种奢望，杀与被杀都是必然，这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只希望日后有一天，当你也要被杀死的时候，也能像我一般释然。”

妖魔与柳王对视的双眼依旧古井不波，她说出的这番话，着实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一丝讶异。

“因果和轮回吗......难得你身为妖魔竟有这样的觉悟，可比孤那些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的同类强太多。”柳王轻叹一声，“啊......你若身为人类，也许是一位气节高雅、不落世俗的奇女子，可惜了。”

不过他旋即又淡淡一笑：“弱肉强食，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很残忍，寿寝正终是一种奢望，杀与被杀都是必然。你的这一番话使你得到了孤的尊重，所以孤会破例让你死的干脆，不刻意折磨。但孤并没有打算亲自动手，有个人下手更干脆。伽蓝——”

柳王微微侧身，只用眼角余光示意，唇边的那一抹淡笑不减：“你来。”

柳王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更有甚者，使劲力气握紧双拳直至指甲嵌进肉里，才让自己稳住身形不至于失态。

“明明千辛万苦捕获这只乙级妖魔的，可是颜将军您呐，殿下却要伽蓝将军代为弑魔吗？作为大雍和皇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殿下对伽蓝可真是处处栽培啊~颜将军您说，殿下此举，是否别有深意呢？”祭坛上，一个面容秀美却尽显阴柔的年轻男子，扶风弱柳一般，附在另一个身形挺拔、满面戾气的中年男子耳边悄声说。

话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挑拨的笑意。

后者面色沉郁，抿紧双唇，有意无意地扫一眼不远处的伽蓝，并没有作答。只是本已蜷缩的双拳又暗暗攥紧了一些，浑身散发的杀伐气息也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