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两人之外,尚有一个面容清雅温和的女子立在一旁。她身穿一袭浅青色绣白色暗花的束腰长裙,气息婉约柔和。尽管年轻男子在说话时刻意放大一些音量好让她也听见,但她似乎无动于衷,反倒是有意无意地看看伽蓝,挂在嘴角的笑意始终都是柔柔的。
皇朝上下一年一度的清明国殇,王宫之内的祭典庄重且意义重大,而弑魔身为此次仪式的高潮部分,也可以视为最高权利的昭示和威慑,从来就只有两位大人有资格进行——王,以及由大帅代王完成。
柳城的前任大帅柳传风是前任柳王一奶同胞的弟弟,也就是柳长归的叔父,不过已死于五年前的猎魔之战,此时正需要一个继位之人。
伽蓝对于柳王的突然决定显然也是很意外的,他也很清楚在祭典之中的这个环节,登场的人代表着何种意义。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只在微微一愣之后,便领命上前:“诺。”
伽蓝苍白少血的面容自始至终都很平淡,就像一张白纸,而他修长好看的眉目也总是微微敛合着的,更让人不能窥见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当然,也或许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想。
这让默默审视他的柳王,心中又增添了一点儿欣赏。
“可能会有点儿疼,你要忍着点儿。”伽蓝走到那妖魔的背后,脚步轻轻的,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你看起来淡漠,却是很温柔的。”那妖魔的嘴角竟浮上一抹浅笑,当真是如昙花初绽,开阖得恰到好处,足以令众生颠倒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骨骼碎裂的咔咔声,伽蓝已经扭断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他再用力一拧,就将后者青丝缠绕的螓首整个扯了下来。
就像柳王说的,他下手很干脆。
那妖魔还没来得及发出哪怕一声轻哼,便已魂断身死。霎时间鲜血横流,活跃如泉,将整座祭坛迅速淹没,温热的血液似乎散发着某种优柔醉人的香气。
伽蓝盯着手里那女性妖魔的头颅默默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可惜的神色,他也自认为,对于任何生死的感受向来不是很深。只是看着柳王收回伏魔绳,那妖魔的人身逐渐膨胀尸变为一只白色且巨大的六翅祈鹤,占据的地面也越来越宽阔。
而他手中的妖魔头颅,也迅速变化成一颗庞大的鹤首。
他向后跳跃着躲开,姿态英武地高高扬起手中头颅,示威一般地朝着四面八方的人群大喝一声:“英烈啖血!众魂往生!”
随后把妖魔头颅丢回了尸身旁边。
“英烈啖血!众魂往生!”
“英烈啖血!众魂往生......”
跪倒在祭坛之下的一众下属术师作膜拜状,高呼不止。
血液浸入祭坛上的铭刻,那些深奥晦涩的文字仿佛得到了滋养一般活了过来,闪烁着金色光芒。血液被铭文的力量蒸发成一束浓郁的红色血气,向上直冲,被头顶那个悬浮着的巨大黑球吸收。黑球表面的铭文随之更深刻了一些,也让人感觉里面的东西被禁锢的更加牢实了。
而柳王走到那妖魔像小山一般庞大的尸身旁边,将术力裹挟在手上,像刀锋一样切入妖魔的腹部,将一颗拳头大小、光泽莹润的红色妖丹取出:“这可是个好东西。”
七七四十九道冗长哀沉的钟声,也在此时,在黄泉碧落之间散尽了余音。
祭典之后,伽蓝明显感觉到其他三部将军对自己的态度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丝变化。这本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仪式之上,柳王指定由自己代为弑魔,大家都知道这是即将进封自己为大帅的隐晦信号。人活着都想要力争上游,虽然伽蓝并不是那么热衷于权位,然而权位毕竟是个不坏的东西,所以他也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人的嫉妒也好,奉承也好,倘若大树不动,风吹来去,也不过就是落几片叶子罢了。
清明之后天气难得地放晴,这日清晨,伽蓝将家里打扫整理一番,便出门去买些合宜的生活用品。
出了柳王宫,西行不到四里路,穿过富人区,便到了柳城中最为热闹的一处集市——贸街。而从贸街再向西直行出去,便是破烂拥挤的贫民区了。贸街作为贫富阶级的交界点亦是分界点,虽然仅有二里之长,却是贫民穷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命运的分割线。除非贫民家庭能够诞下拥有额印的孩子,将其送入王宫培养成优秀的术师,方能光宗耀祖,全家富贵,这在其他八座都城也是如此。然而,术师的自然出生概率不足常人的百分之一,何况也并非所有的术师都先天强大,很多贫民家庭出生的术师只属于体质突变,没有优良的血脉作为基础,大部分也只是比常人强出那么一点点而已,能够最终成长为高阶术师的人更是稀有。而且因为是体质突变,血脉并不稳定,很难遗传给后代,这与那些具有优良且稳定血脉的名门望族是根本不能比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伽蓝。
伽蓝自二十一岁之时拜入柳王麾下,仅用了三年时间,便从最初的下士累进为大雍和皇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这让那些穷尽一生去辛苦进取也未必如愿的其他术师如何不眼红?旁人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与皇朝之内的任何大家族都没有关系,而他本人也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而伽蓝战绩辉煌,曾只身一人斩杀一只攻入实界的甲级妖魔,轰动一时,徽帝还因此想要亲自面赏,但听说伽蓝因战重伤,于修养之中,只得作罢,改为下旨赐礼。但也有人质疑,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惊人实力,是刻意造假还是运气使然,难道真的配得上他的将军衔称吗?更有人怀疑,他是那暗中潜伏在皇朝中的毒瘤——邪术师组织“幕”的一员。
而不管别人对他报以怎样褒贬的看法和评价,他都不曾回应,也不曾在意。就像柳王所说:“他本就是那样性情平淡的孩子......”
柳王只长伽蓝六岁,但他很喜欢把伽蓝唤作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