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儿伶仃

伽蓝从李婆婆的成衣店出来，并没打算真的回王宫。只是晌午了，老人定会留他用午饭，不想给其多添麻烦。

他继续向西行去，远远地便看见贸街的尽头。走出前面这个街口，也就是破败嘈杂的贫民区了。曾经，他在别的都城，也在这类似的地方度过了一段短暂又快乐的时光。恍惚之间，又是一段潮湿酸涩的往事在心间翻涌。

“抓贼啊！抓那个偷东西的小贼！狗娘养的，这个月偷老子四次馒头了，看老子抓住你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抓贼啊——抓贼！”

前头，一个边跑边骂的中年汉子紧撵着追赶一个小孩儿，连串的粗言秽语着实难听。

“唉。”伽蓝轻叹一声，这慌乱年代，民不聊生的，偷盗抢劫的事情屡见不鲜。

他只见迎面莽莽突突地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紧张兮兮地搂着怀里的几个馒头，兔子似的乱窜。那小孩儿慌不择路，眼看就要撞上伽蓝，被他脚步微错，闪了开去。

“啊呀！”那小孩儿大概是不想与伽蓝相撞，见伽蓝闪身一时间又来不及收住脚力，只听扑通一声便摔了个狗啃泥。

“噗——”伽蓝见状，到底还是没忍住，咧嘴笑了出来。

不过他并没打算插手，这样的事情太多，他也管不过来，何况这也不在他的职权和责任范围之内，更不符合他的身份。或许他可以选择拦住那老板，替那小孩儿付了馒头钱。但他始终认为偷窃不对，让这老板抓住这小孩儿臭揍一顿，给点儿教训，以后学乖了未必就是坏事，免得长大成人之后误入歧途。又想着毕竟是个孩子，几个馒头罢了，那老板总不舍得下狠手吧？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比伽蓝所预想的要恶劣的多，并不是任何人都有一颗宽仁之心，况且底层民众早已被艰难困苦的生活压迫得心中百般扭曲，有些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泄怨愤的机会的。

那老板呼哧带喘地追到小孩儿身前，竟是毫不犹豫地抬脚就往后者的身上狠狠踹去，没有一丝留情的样子。力道之大看得伽蓝整个人膛目结舌，心想怕是换成成年人也要伤筋动骨了吧？而那老板却是还不解气，像是拎鸡崽儿似的抄起小孩儿，大嘴巴子亦是狠狠地招呼上，嘴里依旧凶言恶语不停：“让你个狗娘养的！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你个狗娘养的王八犊子！小杂碎——”

街上来往的行人如潮，那么多男女老少，却都是淡淡地瞥一眼便走开来。他们的面容冷漠，眼底甚至还射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光，更别提有人会出手制止。

伽蓝看着这些人，忽然感觉到一阵心寒——这世界，早已经沦为痴妄丛生的执着外境，肉身苟活，愚昧难除，而诸神依旧只眷恋手中的权杖，枉顾黎民的生死无常与贫苦患难。在这形同末世、苟延残喘，如同牢笼一般的绝境里，难道人性都被挤压成了麻木不仁的兽性？更也许吧，并非是诸神抛弃了世人，而是世人抛弃了自己，惹得诸神厌恶不已。

“你是要把他打死才甘心！”一声怒吼蓦地响起，那老板施暴的手被猛然制住，动弹不得。

“你管——”老板恶狠狠地扭过头来，心想谁他妈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待他扭过头来看清伽蓝，或者说是看清了伽蓝象征术师身份的额印，在愣了片刻之后，面色急转，慌慌张张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伽蓝连连叩头：“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不知如何竟瞎了眼，冒犯了大人！”

伽蓝面沉似水，也不想和他多说，随手丢出几个铜板：“滚！”

“哎！哎哎——”那老板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把几个铜板拾了起来，忙不迭地逃了去。

“你也是，小小年纪尽不学些好的。”伽蓝皱着眉头训斥那小孩儿，语气却不是很重，他俯下身来，扯着小孩儿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哇——”那小孩儿颤颤巍巍地刚站起半个身子，便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见状，伽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带着一丝自责。这明显是受了内伤，伤势还不轻，若是自己早些出手定不至于这样。他是真没想到那老板下手竟是如此狠辣，像是存心要把这孩子打死似的。

“你还好吗......”伽蓝并不太会关心人，他虽然关心，问出的却只是一句客套话。

可那小孩儿却心想，我都给人打吐血了，你还问我还好吗.....不过对于伽蓝的帮助他到底还是存了感激，点了点头，忍不住打量起伽蓝。当他看到伽蓝的额印时，慌忙低下头来，下意识地想要把伽蓝抓住的自己的胳膊收回。

伽蓝的力气却很大，抓的很紧。

小孩儿仰起脸来的时候，伽蓝才看清这是个男孩儿，约莫六七岁的样子，面容极其稚嫩却有着成年人一般的镇静，似乎对于这种欺凌和践踏早就习惯了。

“你......叫什么名字？”伽蓝忍不住心生怜惜。

“隐隐......”男孩儿费力回答，声音不大。

“我送你去医馆吧。”

“我没钱的！”这个叫做隐隐的孩子忽然面色紧张起来，清澈如水的目光在伽蓝脸上仓促一扫，旋即暗淡下来。

在说到钱的时候，这孩子眼里的那股灵气都消失了。

“我有。”伽蓝说着，本想拉着隐隐走，后来又一想，索性把后者拦腰抱起在怀里。

“哎哎，大人，我脏，会把你衣服弄脏的！啊......疼......”隐隐一副受宠若惊的无措模样，想要从伽蓝怀里挣脱，稍一动作，便牵动了体内创伤。

“不怕，你的伤更要紧。”伽蓝安慰他，只不过语气仍是很平淡的。

隐隐不再挣扎，只是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儿把伽蓝干净的月白色锦衣擦出一道显眼的污渍，羞赧地垂下了头。

大街上，行人纷纷侧目，暗暗唏嘘，一位高贵不凡、衣着华贵的术师大人竟抱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贫民小孩儿。这让本就害羞的隐隐更加不安，却又忍不住心生自豪。

我可是被一位好心的术师大人抱着呢，嘻嘻。

“大人......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句话......”隐隐在伽蓝怀里低着头，红着脸，一只手局促地搓着衣角，怯怯地问。

“说吧。”伽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你好暖和呀......”说完又慌忙看一眼伽蓝，生怕冒犯了对方似的。

令隐隐失望的是，伽蓝在听到这句话后，平淡的面容竟然没有一丝变化。

伽蓝似有察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暖和，那就多抱一会儿。”

隐隐一怔，旋即好开心地咧嘴笑：“嗯！”

“不过你该洗澡了，身上都有一股馊味儿了。”伽蓝打趣他。

却没想到这小孩儿的脸马上红的猪肝似的，挣扎着要从伽蓝的怀里出来。

“我开玩笑的。”伽蓝只得将他又抱紧一些，免得他掉在地上。

“啊——”隐隐傻傻地笑，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