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来日方长

与此同时，之前那一股压迫众人的强大气息，也仿佛身上的包袱被突然卸下，反倒让人内心感到极其自在和轻松。

像是满天乌云消弭之后的万里清明、激怒狂潮退落之后的静水流深。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强大，妾身受益匪浅。幕夫人若有所悟，在建太后的心中，一定是真如之体乃通一切有情、非情，且为唯一者，寂灭寂静念。

但她没敢抬头去看建太后，尽管她也很好奇，至高无上的建太后变化成的女子有着怎样的容貌，但她不敢因为一点儿不敬而找死。一定是惊为天人的吧？然而，这个女子是那样的安详沉稳，让人由衷信服，不容一丝亵渎，幕夫人甚至觉得自己想要窥其容貌都是一种亵渎。

“幽止，槐，你俩又来看哀家了。”很意外地，建太后的声音极其柔和动听，也显得很年轻，全然没有一丝高位者本该具备的严厉，就好像浮躁的内心，忽然覆上一片清凉的树荫。

也是呵，她已经强大到了那种程度，自然也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成分来助长自身的威严。

“哀家并不寂寞，只是你俩来了，哀家会很开心。当然，如果哀家的七殿也来了，哀家就更开心了。”

“七殿洪福，会有那么一天的。”幽止说。

“可哀家已经时日无多。”

“太后娘娘千秋万代。”槐说。

“呵呵，你俩，尽会说些好听的哄哀家。”建太后轻笑着，将目光投向了两人身后的幕夫人，“幽止，这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女子？”

“是。”

“能够施展死生究极这个禁术的人，只有身为皇室的慕容一族。虽然哀家不知道你在皇室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要与妖魔界结盟，哀家也不会问。但哀家此刻需要你，哀家要用这副残躯，去把哀家的七殿接回来。只可惜，”建太后的声音竟然含着一丝悲悯，“虽说弱肉强食，生存之道，可又有许多生灵要因哀家而死了吧。”

对于建太后的话，幕夫人反倒不怎么奇怪。她毕竟曾是圣木，智慧灵敏，胸怀博大，贡献于天地人神——即使她堕入妖魔道。

“来吧，对哀家施展你的禁术吧。”建太后笑着朝幕夫人招了招手。

幕夫人一时忘了作出反应，有一丝惶恐，也有一丝犹豫。死生究极这个禁术，可以将人或妖魔剩余的生命力强行转化为术力或妖力，使其尽可能地获得最大力量，意思也就是说，用了这个禁术，建太后会很快死去。

忽然有点儿惋惜，妾身真是变得有些奇怪了，还想着要从这位太后娘娘身上多学些东西呢。

“狮子是不会刻意去杀死一只蝼蚁的，所以你不用怕；而哀家对这个禁术也很了解，也知道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哀家承诺，一切与你无关。”

“是。”幕夫人应着，站起身来，向那张龙床走去。

那就这样吧，反正是必行之事。

幕夫人此刻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走在一场即将来到的浩劫之上。而她，则是亲手缔造这场浩劫的元凶。

妾身有罪于万民，然而心中的仇恨不灭，就让妾身为了一己私怨，用这双手，染满鲜血吧。

万物终会湮灭，只不过是人为还是自然，以及或早或晚，又何必看得那么重呢？

大雍和皇朝四一一年，三月十四，清明之后的第六天。这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天气明显回暖。正午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燥热，不少人都换上了单衣。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日子，而且妖魔界也许久没有发动入侵了，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

祥和的就好像这不是一个乱世似的。

“这段时间太安逸了，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有些事物已成规律，突然的缓和，更像是物极必反的征兆。”王宫的后花园里，柳将军对伽蓝说，他俩正坐在凉亭里下棋。

柳将军是四部将军之中唯一的女性，掌管朱雀部。她是柳王柳长归的亲族，名叫柳真，比柳长归还要大一岁，算是柳长归的表姐。她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了不起的术师，可惜死于二十七年前，妖狐幽止入侵实界的那一场战役。

“是吧。”伽蓝捏着棋子，看着棋盘，所有所思，“上次入侵还是半个月前，这样长时间的间隔可是前所未有的。”

柳真与伽蓝私下里是很亲近的，就像姐姐一样对他关照有加。柳真的性子也是极好相处的，如果忽略她朱雀将军的尊贵权位以及她本身的强大实力，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秀外慧中。她总是柔柔笑着，与所有人相处融洽，一个女人应该具备的温柔和魅力在她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伽蓝从没见过她发火的样子。

大抵是因为柳真信佛，常以慈悲清净、绝贪嗔痴为性，长久相处下来，对伽蓝潜移默化之间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不过按照伽蓝的经验和直觉来说，越是杀人的利刃才越不会轻易出鞘，拿在手上晃来晃去的都是菜刀。正是因为柳真太安静了，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惊人的实力表现，在伽蓝看来反而更显得深不可测。

“暴风雨前的宁静吗？”柳真浅浅笑着，眼底没有情绪波动，专注看着面前棋盘，这也是她一贯的样子。

和高手对弈总是受益匪浅，伽蓝和柳真下棋的时候会很小心，他可不想被这样一个女人小看，不想从她嘴里听到和柳王一样的话：“果然还是孩子啊......”

就在他举着旗子思忖良久，终于看到可行的一步时，棋盘上的旗子猛然跳动了一下。

两人清晰地感觉到了地面有一瞬的震荡，不禁对视一眼。

伽蓝蹙起了眉头，柳真则伸手把他的眉间的疙瘩温柔抚平，面不改色地笑着对他说：“你不皱眉的样子比较好看，暴风雨终于要来了，我们也要撑起伞了。”

伽蓝看了看凉亭外的青天白日，也淡笑着回应：“好，只可惜啊，看样子今天的这盘棋是下不完了。”

“世间万物，星罗棋布，你我身在其中，尚且来日方长，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