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柳真亦在心中凄凉叹息——是啊,我也是个笨蛋。
伽蓝啊,在你面前,长你七岁的我,总是怀着某种自卑。你那如玉一般温润清净的气息,以及你那始终平淡的表情,愈加让我只敢远观,不敢上前告知自己的心意。害怕被你以玩笑的方式搪塞过去,落得日后两人相见的难堪。
而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你也对我这般重视,会在我身后狂呼挽留,时至今日,我是否会有不同抉择?
可是伽蓝,真姐毕竟也有真姐的苦衷。自四岁时便种下的失父之痛,在深藏压抑的内心里,在总是伪装的浅笑下,从不与人说。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成了难看扭曲却根系发达的植株。它是黑色的,也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带着毒,又岂能轻易拔除?只叹这缘分呐,大抵是你来晚了,也大抵......是我生早了。
我于烈风中回眸,只为再看你一眼,能记住你修长好看的眉目,便自认为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所以我问你,相信缘分吗?
你说信,我便权当是对我一人所说的情话了,那便够了。
所以,我还问你,相信来生吗?伽蓝,你相信来生吗?
心里密密麻麻的苦楚,最终都被柳真付之一抹苦笑。泪一滴就够,更无须多流。她从来都是那种外表柔软、内心坚定到无人能挡的女子。今日幽止出现,她若是不拼死将其手刃,怎对得起在那次征战出发之前,用浅青胡茬使劲儿蹭着她脸,痒得她咯咯大笑的父亲?
那便是她对父亲最后的记忆了,自那往后的时日,便就只剩下寂寥无边的清晨与黄昏,和她愈加沉默无望的等候。
“神机,尸树尸神?人间!”柳真深吸一口气,念动术语,却并未作出结印之势。
她杀意凛凛的目光只死死锁住出现在龙床边上的幽止,她记得,那个男人的那只眼睛,还是被父亲打瞎的。
“纵使冤冤相报,未有终了,徒增业障,我也要亲手送你下地狱!”柳真一字一字,几乎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她双目圆睁,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却因为没有一丁点儿温度而异于往日,脸颊又微微抽搐着,显得格外怪异。
随后,极其诡谲的一幕出现了——在她周围极大的范围之内,原本呈直线传播的光线,似乎被她体内某种强大的引力牵扯着,陡然剧烈扭曲,形成一个多棱镜的透视效果。透过她周围的空间去看,一切景物都变形失真。而这种怪异的视觉效果还在持续,似乎她需要极为大量的日照和空气能量,才能支撑她发动这个术法。
神机,这是还要超越于禁术的无上秘法,可不仅仅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就能发动的。还需要惊世骇俗的非凡天资,足以参悟天地大道、神鬼机要才行!
直至最后,伴随着嗖的一声响,以她为中心,方圆几十丈之内的阳光和空气,连同远处伽蓝的呐喊声、以及人与妖魔缠斗的各种声响,都被她吸收进了体内。
她周围的空间,光线出现断裂,形成大条、大条的黑色条状裂缝。
那一刻,所有人的耳边只剩下一种人体本能的轻微嗡鸣,以及一种失去了声音来源判断、心无着落的刹那恐慌。
天地之间,尽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伽蓝不知道,这种感受是不是最接近于死亡,或者说已经是等同于死亡了。有一刻,他的思维因此停顿,但他的痛苦却不肯停息,依然像是骨头里爬满了蚂蚁一般在细细地啃噬着他。
他隐约之间似乎听到某种了来自时空尽头的呼唤,那里有过去,也有未来;有沉眠着的、仿佛白色烟雾又仿佛某种轻盈液态的无数灵魂和思想意识,也有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斑驳陆离的影像。
似乎在另一个平行交错的世界里,他和柳真相守在了一起。那里没有妖魔,没有纷争,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盛开着白色小野花、微风徐徐的广袤草原上。白云柔软,阳光和煦,照着他们的身影,渺小又静谧。直到他们一同回过头来,对着远在这边世界的伽蓝微笑.....蓄谋已久的滚烫泪水,终于从伽蓝的眼中溃如决堤。.
而远处的所有人与妖魔,也在此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激战。他们的神情满是诧异,回头去看,却只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黑洞。那黑洞似乎无底,内中充斥着无尽吸力的旋涡,即使吞噬掉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也尚且不能被填满!
接着,一个虽然看不到全貌,但却让人感觉巨大到无比可怕的事物,从那个黑洞中扭曲挣扎着探出身形。
久违的光线和声音也回归到了这个世界。
“那......那是......树!黑色的树!好大的树!”一声惊呼,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原来如此。”建太后将一只白皙莹润的素手,朝着纱帐外的幽止招了招手,“你过来。”
“是。”幽止不敢怠慢,恭敬地俯身过去。
隔着明黄色的绣花纱帐,只看见建太后面容隐约,红唇翕动,在幽止耳边吩咐着什么。
幽止认真听着,表情逐渐肃重,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随后,建太后又握住幽止的手,两人相握的双掌之间便有莹润的绿色光芒流动传送,幽止整个人变得力量充盈起来。
“太后娘娘!”幽止一惊。
“无妨,”建太后轻声说,“哀家毕竟是老了,今非昔比,若是在哀家全盛时期,只需抬手之间,便能把这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而今日变数太多,恐怕会超出哀家的掌控。你看见这棵黑树了吗?这已经达到了超脱人类极限的境界了,哀家是不可小觑的。何况,那个能够操纵??和蜛蝫尸身的小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你想个办法抽身,哀家的七殿,就托付给你了。”
“太后......”
“去吧。”
“遵命!幕的人也应该准备好了,幽止此去,定不负太后所望!”幽止闭上双目,咬破右手大拇指,将鲜血抹入左手掌心,“秘术,冥想分身!”
似有一道光影从他的身体内悄然飞了出去,竟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直奔柳王宫而去!
待他再度睁开双眼,眼神已变得空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