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死去来

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伽蓝记得，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位彻悟生死的高僧写下的偈子。

人活着，思想意识就像木偶身上的提线，操控着我们的肉体；人死了，线断了，组成木偶的各个部件也就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你不是说你信佛的吗？你不是说你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包括自己的？

果然，再温柔的女人，撒起慌来也是难以分辨的。

可我竟忽然......觉得这般孤独，那是穿行在旷野里的寒风吧？无端撩起旅人褴褛的衣衫，带给他一丝声响，和刀割般的痛楚。那旅人本就已经不知去向了，他的来时路，又是漆黑，又是漫长。他若停下脚步，可风是没有形状的，又怎能被他看见？他若是继续走.....这孤独，何处又是可以歇息的尽头？

或许，还是因着某种自私吧？想在漫长的余生里，让你的温柔浅笑长久地陪着我，使得日升月落的缓慢更替不至于那么难捱？抑或仅仅，我是想再看你穿一次艳绝众生的红色长裙？和你相顾无言，下完那一盘来日方长的棋，再看你轻轻地、轻轻地撩起耳边垂落的长发。

啊，你真是个骗子。

大骗子。

伽蓝的双目宛如落日沉入层峦，次第黯淡，直到没有一丝光亮。

“去！”他伸手一指前方，如两座小山一般盘踞在他身后的??和蜛蝫，便扯开绵延巨大的身躯，呼啸着狂奔而去。

他记得，柳真说过，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手刃幽止。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今日，注定会在大雍和皇朝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管这次战役的最终结果如何，许多年后，如果人们还能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息劳作，他们是否会感激，曾在这场战役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初衷、但最终都守护了他们的，付出生命代价的许许多多术师？

如果他们遗忘，对于这些此时还在拼死战斗的术师来说，这种牺牲本身，是不是没了意义？

“不是吧。”伽蓝想，柳真大概会这样回答，“我是信佛的，我想，佛普度众生，也不是为了得到众生的感念。”

“只是佛慈悲而已。”

阴云密布的天空，暗沉压抑，就像是一张死人的脸。大雨仿佛瓢泼一般，风强势而缓慢地刮过，像是某种绝望的哀嚎。

一百多个人影，密密匝匝，迎着狂风暴雨，呈现潮涌之势，以柳城范围的十里郊外为中心，急速飞来。

这是来自青王麾下的一队术师援军。

领头的是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双鬓斑白、风霜满面，年级在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俩眉目沉定、气息收敛，一看便知是个中强者；唯有另外一个是女子，且若单看年纪，这女子应与伽蓝相仿，即使是放在这百人之中，她也是很年轻的。按常理来说，她似乎并不具备领头的资格，而且还位处尊上，以领先之姿，居于那两个男子中间。

但她静止无波的双眸，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眨动。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因为受到风雨的阻力而调整飞行的姿势。只有她像是定在了空中一样，那般稳定，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在飞行。

她皎洁的面容就像是出入云端的明月，有种引人注目的淡淡光华。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很是寡淡无味，比起伽蓝犹有过之，平白让她消减了几分颜色。

“嗯？”一道光影直奔她下方的柳王宫而去，纵使气息隐匿，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停下！”于是她发出一声喝令。

一声令下，空中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行，悬浮在原处。

“世女，如何？”那两个男子之中的其一，略显恭敬地凑过身来。

世女与世子，是被正式册封的一族王储，也就是某个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而青氏一族，是除皇室之外的、八王族之中公认的最强一族！青之一族血脉相传的强大幻术，以及拥有着规模数量几乎与皇室相等的庞大术师军团势力，都成为了其他人争相拉拢讨好的对象。

难怪，所有人处处以她为尊。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青禅之所以为人敬重，绝不仅仅是因为她未来青王的身份，而是取决于她自身的强大实力——比伽蓝大两岁的青禅，同样有着只身一人斩杀甲级妖魔的辉煌战绩！与伽蓝一同被视为千年难遇的惊世之才。

当然，或许还藏有不少诸如柳真这般，不动则已、动则惊天的人物，不为人知也不尽然。

“有一只高阶妖魔潜入了柳王宫，看样子是冲着七心太岁的封印去的。”青禅皱了皱眉。

“前方战况胶着，看样子，我方并未陷入绝对劣势。柳王麾下的部队应该已将战线死死封锁，再厉害的妖魔也难以越过那么多人的警戒吧？”另一位男子显然思维缜密，他望着电闪雷鸣、天地变色的十里郊外，不无道理地分析着，“而且在场之人除了您也都没察觉。当然，您的实力强于众人，先知先觉也在情理之中。”

“您老谬赞了，那妖魔应该是使用了某种金蝉脱壳的高阶术法，才越过了所有人的警备。手段这般高妙，又擅长幻术一类的，那就只能是妖狐幽止了。”青禅的语气就和她万年不变的清冷面容一般，平淡无奇，就连说到幽止入侵，也没有半点儿吃惊。

“妖狐幽止！”但那两个中年男子却忍不住惊呼，以及靠近一些的其他术师也神色大变。

“这样，您二老先带领大家前去援助柳王等人，由我带领一位家臣截杀幽止。”

“您只带一位家臣？不可，这太危险了——”

二老与青禅同族，且不说是看着她长大，对她格外维护；单就是她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天资和实力，以及已有的身份，便是未来青氏一族不二的扛鼎人物！对于这个各种资源奇缺的人类世界而言，任何一个王族或家族的兴衰荣辱，能够获得多少资源的分配，和各方势力的重视和支持，都是与其所拥有的战力和实力成正比的。青禅可谓是肩负着青氏一族，未来至少三五十年的生存命运！单就是看现在人才凋零的苏王一脉和阮王一脉就知道了，因为近几十年来没有出现过一个登得上台面的强者，来自皇室的俸禄供养、物资支持逐年减少不说，其他王族和名门势力也对其不屑不顾。苏城和阮城每每有妖魔入侵，甚至连出手援助的盟友都没有，两大王族可谓是长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青禅若是真出点儿什么差池，先不说二老自己无脸面对族人，但就是现任那脾气古怪暴躁的青王老头儿，怕就是会把他俩手撕了！

“无妨，前方战事要紧，二老勿再耽搁。我若不能应付，会再设法向二老引援。”青禅向来是说一不二，极具魄力，她抬手制止想要继续劝告的二老，显然主意已定，目光沉着且自信，“再说，我并不惧他。”

“小寒，随我走。”

“哦——”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子懒散拖沓的应和，夹带着小声嘟囔，“这不是摆明了让我去送死吗？”

接着，一个身形清瘦、面色苍白的男子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

男子的抱怨以及那副像是还没睡醒的软绵无力的样子，让众人不禁皱眉。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靠不住的家伙啊，青世女怎么会挑他一起去呢？显然就是个累赘吧？但又无人敢于质疑青禅的命令。

就这样，主从二人脱离了大部队，直直地向着下方的柳王宫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