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有些盲目乐观的哥哥,苏幕年很有些无奈,于是不忘皱眉提醒:“当年,可是您亲自下令,把不败逐出家族的。他可是小寒的亲生父亲。要说不败对此心中没有怨气,我是不信的。”
“那又怎样?”苏王忽然吹胡子瞪眼地吼了起来,显然是依旧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且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身为堂堂世子!枉顾家族使命!执意与那阮家妖女迷恋!为了保证各大术师家族的血脉传承,不同术师家族之间不能血脉混杂,这是世人都知道的!孤没错!”
苏慕天说的确实是事实,不同术师家族之间如果进行血脉繁衍,后代体内多种属性术力并存必定会相互冲突,致使身体受到不可修复的惨烈损失,甚至夭折!越是血脉稳定且强大的家族,带来的这种血脉冲突就会越强烈!
这种先例已经太多,所以在当年,身为苏氏一族世子的苏不败,和身为阮氏一族世女的阮无敌相恋,使得当时的苏王苏慕天和阮王阮翠英皆是大发雷霆!他们两人身为各自家族的人中龙凤,年青一代的翘楚,若是结合,且不说难有后代长大成人,还要放弃与本族之人诞下具有优秀血脉后裔的机会和可能。
更何尝,世子、世女的政治身份何其敏感?一向忌惮王族势力过分扩张的皇室,怎会允许两大王族成联姻之势?
于是,诸多原因,致使苏慕天和阮翠英把苏不败和阮无敌各自剥夺了王储身份,逐出家族,也自此结下世仇。却不想,两大王族自此陷入人才凋零的窘境,三十多年来再无后起之秀,甚至被朝臣推上了削藩的存亡之际!
苏王原本也是甲级术师,但在二十年前一次例行的猎魔之战中身先士卒,遭受重创,实力跌至乙级,声威和影响力日渐消弭;阮家还好点儿,毕竟现任阮王翠英老太太自身仍是甲级术师。但好也好不到哪儿去,阮王年事已高,比苏王年纪还大,她一旦寿终正寝,族内后继无人,阮氏一族亦势必难逃削藩厄运!
“可他俩生出了小寒这样的惊世之才。”苏幕年不失时机地泼了苏王一盆冷水。
“那又怎样?那......那......唔......”苏王吼着吼着忽然气焰全消,终于嗫嚅着,懊恼地抱住满头白发的脑袋。
这让坐在那里的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一些。
“小寒......这可是我阮翠英的孙子啊!”阮王宫的后花园内,阮王披着有些泛旧的锦缎大氅,在贴身侍女蓉姑的搀扶下,正踩着积雪缓缓散步。
她干燥无光的双手细细摩挲着手中、由徽帝赏赐的锦盒,双眸同样闪烁着奕奕亮光,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自得笑意,虽然同样是银发衰面,但看起来要比苏王精神一些。
“是外孙。”蓉姑拉长了调子提醒她。
蓉姑是阮王从小陪到大的侍女,比阮王小个几岁,两人感情深厚,情同姐妹。为伺候阮王,蓉姑执意一生未嫁,谁劝都不听,这让阮王每每念及,颇为愧疚。
“哼!”阮老太太全不以为然,“当年孤业已答应了两位小儿,允许他俩在一起,条件就是他苏不败要入赘我阮家!生出来的怎不是我孙子?可笑苏家那老不死的执拗不允,呵呵。”
“殿下准备如何?”蓉姑当然意指小寒一事。
“如何?呵呵!我阮翠英好歹还是甲级术师,一方强者!我就是拼着不要这把老骨头,也要去青王那儿,亲自把我这宝贝孙子要回来!”她的神情甚是倔强、无畏!
“那可是我阮氏一族——最后的希望了啊!”末了,她又长叹一声,极尽悲哀,“徽帝这是下的一手好棋啊!但凡我阮家的儿孙哪怕有一个争气的,也不至于被他如此摆布!”
夜已经很深了,让这一场人为的春末的寒意,也更冷了。半个月亮落寞地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像是一道清幽含怨的目光,穿过萌芽的树枝,落在地面的积雪上,投下稀疏的剪影。
柳王神色寥寥,倚着伽蓝的房门,已经站了好久、好久了。在他的脚边堆着四只酒瓶,三瓶开了封,都见了底;一瓶没开封,孤零零。他手里还拎着一只酒瓶,不时地抬起手,灌上一口。许是喝的多了,拎着酒瓶的那只手又无意识的重重落下,蓦地敲在房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在沉默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这让他不禁悚然一惊,身子神经质地一颤,屏息侧耳去听,听到伽蓝的呼吸依旧微弱且均匀,这才长舒一口气。
是啊,他如此重伤,都已经昏迷好几天了,怎么又会被自己的一只酒瓶惊醒呢?这让他心生自嘲。
他的目光沿着皎洁的月光往天上梭巡,看见了那个缺了一半的月亮。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长信,长信跟伽蓝同岁,还是同一天生日。
他一直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某种天定的久别重逢。
他记得长信从小孤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晚上不睡觉,看着月亮发呆。
他曾经问过长信:“你为什么老看月亮啊?今天有,明天也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啊?”
长信摇了摇头,说:“你说错了,今天的月亮,和昨天的、明天的,永远都不会一样。”
“什么啊,不就是盈了又缺、缺了又盈?”
“不是,是轨迹不一样了。”
他再去问,长信就不肯多说了,只会嫌弃地回一句:“大老粗。”
长信从小就是这么心思细腻又封闭啊!外加无比讨厌自己,就跟讨厌天敌似的。
可是五年前的那一场猎魔之战,明明是自己失策冒进,糊里糊涂地中了妖魔群的埋伏,可长信又为什么要悍不畏死地......去救自己呢?长信应该是那么、那么讨厌自己才对啊,讨厌到恨不得自己去死才对啊!
是啊,临死的时候,满脸鲜血的长信还嘟囔着说:“果然是个大老粗......最讨厌你了......”
长信到死,也对他这个哥哥喜欢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