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王喝完手里的这瓶酒,再把地上那剩下的一瓶也开了喝了,整个人已经是如坠云里雾里,头疼欲死。
他感觉到了冷,从皮肤,再到骨子里,冷的他不住打颤,牙齿咬的咯咯响。
他无助地抱紧双臂,用脊背死死地抵着房门,再去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懂得了——真的是轨迹不一样了,这一刻,再也回不去上一刻,永远也回不去了。
于是,无声痛哭。
他忽然觉得累,想找个安生的地方歇息。于是他循着那道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反身推开房门,满脸鼻涕眼泪,嘴里呼噜呼噜地喷着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一屁股坐在伽蓝床边。
“伽蓝......”即使喝醉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找出伽蓝缠满纱布的手,放在被子外面。
他记得医生说过,伽蓝伤势极重,胸口处那个比巴掌还大的窟窿,已经毁掉了他大部分的脏腑器官。至于还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个人造化了。伽蓝的双臂和十指也都骨折了,不能用力去碰,否则就会错位,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好。当时他听医生这么说的时候,可难受了,比自己骨折了还要难受一百倍。
“啊......一百倍不够......可能是一万倍......”他迷迷瞪瞪地说着醉话,俯下身去,把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伽蓝缠着纱布的手上,细细地、细细地摩挲。
即使隔着纱布,他还是能感觉到伽蓝温暖的体温。那体温散发着某种阳光般的干净气息,又有点儿像微甜的淡杏仁。
“伽蓝......”他醉眼迷离地呢喃着,脑子有些混乱了。
他就像一条软绵绵的虫子似的,额头沿着伽蓝缠满纱布的手背、手臂,一路向上轻轻拱着,摇头晃脑的,嘴里哼哼唧唧的。他的额头拱到了伽蓝光洁温润的肩部、清晰可见的锁骨,再到修长有力的脖颈。
耳鬓厮磨,就像小时候长信总不愿意和他接触,他每每都要趁着长信睡着了,才能像这样和长信亲近一会儿。
他的额头又拱到了伽蓝长满浅青胡茬的下巴,蹭的他有点儿痒,不禁笑中带泪。
四周的空气,似乎因他酒后逐渐升高的体温,渲染而发酵出某种类似于麝香的气味,非常好闻。这让他感觉到既宁静、又心安。
有一刻,他想自己干脆就死在这儿算了,抱着伽蓝一起死去。
“伽蓝......长信……”
“嗯......”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伽蓝忽然发出一声轻哼。
就是这一声轻哼,像是一片绵薄的利刃一般,悄无声息地刺入了柳王的心脏。电光火石间,柳王如遭五雷轰顶,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清醒过来!
他像是踩到了老虎尾巴似的,吓的他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桌椅板凳,哐当乱响,在寂静的深夜里,都像是翻倒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起刚才自己意识错乱的荒唐之举,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重重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随即,他再也不敢在伽蓝的房内多作停留,夺门而出。
“砰!”身后的门,被他胡乱地重重合上,涌入的一丝冷风,无端翻搅着床上悬垂的帷帐。
他孤单的身影,踉踉跄跄,在漆黑的夜色里挣扎跋涉,在反射着荧光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直到暗处的深刻脚印。
几日来,因建木之战趁乱入侵各座城池的那些妖魔都已被捕杀殆尽,先去因被建太后摧毁虚界而产生的缺口,也被赫连一族所修复。而这一场不大不小的后续骚乱,终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为数不少的伤亡。名门望族都有各自看家护院的私佣术师,且很多私佣术师实力不输皇朝正规编制的将士术师,自保当然绰绰有余,于是那些妖魔转而全部猎食平民。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要么有实力,要么有势力,如果都没有,那么,就请准备好随时在各种各样的灾难里死去。
如此残酷,又如此简单,将优胜劣汰的物竞天择发挥的极致,更接近于天地大道的运行规律,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对于一些被命运捉弄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孤苦无依的孩子来说,神佛又在时刻背弃着他们红口白话、奉为准则的慈悲为怀。
漆黑的小房子里,隐隐睁着大眼睛缩在一堆破旧棉被里,一眨不眨。他看着从门缝里射进来的一道月光,双眼依旧很清亮,表情却很呆滞。
他睡不着,是因为饿的。
这几天,他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吃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也就是刚好够他小手儿的两捧米。他把米都拿来煮了粥,放了很多、很多水,这样他就可以多吃几顿。
当然是总也没有吃饱过,强烈的饥饿感一直都在。
肚子里一直咕噜噜在叫,胃也有点儿疼。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想着等会儿趁天不亮早一点儿去集市捡菜叶子,说不定还能多捡点儿。
那时候集市上就会有很多批发蔬菜的供应商,那些以贩卖蔬菜为生的小摊贩就要从他们手里以更低的价格先买过来,挑挑拣拣的,总会丢下些老的、发黄的菜叶儿。
“嗯。”他从鼻腔里喷出一个沉重的鼻音。
“奶奶。”他忽然开始自言自语,“我会捡菜叶儿了。”
“比你捡的多哟,你要是还在的话,咱俩就可以多吃点儿了。”
“奶奶,米没有了,我饿……锅里的粥就还够我吃一顿了,怎么办呀……”
“要不我现在就把锅里的粥先吃了吧!可要是现在吃了,天亮了怎么办呀……”他还在自言自语,黑暗中,小脸儿儿上浮上一丝纠结。
“你要是还在,我肯定给你先吃饱,我饿着也没事儿。”
像是奶奶真的还在似的,跟奶奶说了几句话,也就不那么饿了,心里也舒服多了,慢慢的困意涌来,他也就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门外正有两个身影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家我盯了几天了,那老婆子死了,就剩那个小孩儿了。也没有亲戚来往,那小孩儿要不见了肯定也没人关心。”
“真干啊?可我怎么感觉有点儿缺德呢?我有一天巡逻,口渴,那老太太还给我水喝呢。”
听声音,这是两个男子。
“你是不是傻啊?还他妈喝水!一个小孩儿能卖不少钱呢!不过要是有额印,就更值钱了,可惜这小孩儿不是。”
“唉……我就觉得……这事儿……缺德……”
“你他妈干不干?别磨磨唧唧的,不干就滚,我一人儿来,还省的不用分你钱,看你是兄弟,才叫你一块儿干。”
一人推搡着另外一人,月色一照,俩人竟都是柳城护卫队的人!拿着百姓赋税的朝廷俸禄,披着人模狗样的体面官服,职责本为维护城内治安的他们,竟然干起了拐卖小孩儿的伤天害理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