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长路漫漫

终究是抵不住利益熏心，那原本还有些原则的男子也妥协了：“好吧，只此一次。对了，你准备把这孩子往哪儿卖？柳城哪户人家要啊？”

身为主谋的男子猛地拍了他脑袋一下，小声训他：“还他妈柳城，这事儿要是露馅儿了咱俩都得把牢底儿坐穿！只能往别处卖，青城有人要。”

“哦……”另一个男子讪讪地应着。

随后，两人又贼眉鼠眼地朝四周看了看，见确实无人，上前偷偷地撬开了门栓，便如饿狼似的扑入屋里。

不多时，两人又扛着一个不停扑腾、呜呜乱叫的麻袋窜了出来，一阵风似的遁入了旁边的小巷里。

两人在曲折狭窄的小巷里七拐八拐，踩着地面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响。跑出好远，前面那个人突然一个踉跄，停了下来。

后面那个人一下子没收住脚步，猛地撞在了前面这人身上。

漆黑的阴影里，两人神经兮兮的对视着，其中一人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麻袋。

空了！

但那麻袋口的绳子分明还绑的死死的！

“啊！”短暂的寂静之后，两人如见鬼状，忽然尖叫，撒腿就跑。

“饿啊......”隐隐耷拉着小脑袋，憋着小嘴儿，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在小巷里走着。

刚才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记得自己本来睡的好好的，忽然就被人用布条堵上了嘴、用绳子把全身上下都绑了个结实。他蓦地惊醒过来，就感觉自己已经被装在麻袋里了。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吓傻了，不管不顾地直接就哭。可是嘴被堵着，他哭出来的声音又都被堵回嗓子里了。他使劲儿挣扎，手脚却怎么也动不了，感觉有力气也使不出来，那种感觉特别憋屈，于是只能更拼命地扭着身子。可是不透气的麻袋里好闷，他越使劲儿、呼吸就越急促，也就感觉麻袋里更闷了，快要把他憋死了！

他忽然好害怕、好害怕啊，比做错了事、知道奶奶肯定要往死里凶他一顿还要害怕！

他的脑子里还是跟浆糊似的一团糟，思绪断断续续地胡乱翻腾，全不由自主，根本控制不了。那个时候，他脑海里闪过最多的画面还是奶奶的身影。奶奶低着头，他看见奶奶在笑，这才几天不见奶奶，他就只记得奶奶的一口黄牙、记不清奶奶的脸了。

他好像闻见奶奶身上那股怪味儿了，不好闻，有点儿馊，但是很暖和，就像......就像......像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忽然急了！但是挣扎了，也不哭了，主要还是因为没力气了吧。他就那么怔怔地，在麻袋里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任凭小心脏从最开始的扑腾个不停、忐忑着没有着落，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到身外，沉到那深不见底的孤独里，直到心都没了。

他忽然又想，这时候如果还有人能救自己，一定是曾经那个、温柔邂逅的小蓝大人......

小蓝大人和奶奶好像啊......可是怎么会像呢？奶奶好老，也不好看，还脏；小蓝大人那么年轻，还那么好看，穿的也那么干净、那么好看，两人怎么会像呢？

可他就是感觉他们很像，身上有一个地方好像、好像。于是他拼命想，忽然一道亮光从眼前的黑暗中划过，他想起来了！

两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很像！

奶奶不在了！小蓝大人还在！他要去找小蓝大人！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他！哪怕就见他一面也好！

这个念头让隐隐无比兴奋，原本冷却下来的心，又燃起来一丝希望。就好像冬夜里，缩在满是积雪的墙角里的小孩儿，不住发抖的时候，路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一只小小蝼蚁，全都视而不见。偏偏有那么一个人，背对着渐行渐远的冷漠人群，朝他笑着走过来，温柔地递上一缕火焰。

然后，属于那个孩子的小小的世界里，整个儿都被点亮了。

我要去找他！

原本止住的泪水，又因为这个念头的出现而狂涌。他积攒起所有力气，使劲儿一挣。冥冥之中，只感觉从额头那里转来一种力量，那是一种比身上的力量还要大的多的力量，直通心底，让他兴奋地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然后，就像是一直以来、有什么压制住的他东西被永远挣脱了一般，浑身一轻。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无比惬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受，仿佛眼前闪过了一抹亮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很舒服。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寒冷却清新的空气了。

我要去找他。

靠着这个念头带来的强大信念和力量，隐隐按照记忆，疲惫不堪地朝着柳王宫走去。

他走累了，就蹲下来，抓起地上的积雪往嘴里胡乱一塞，借着入体的寒意和肠胃被冰雪刺激的疼痛，继续走。

十多里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被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用希望为尺度、一步一步地去丈量时，就又显得过于艰辛了。

啊，自己还欠他的钱没有换哎.....怎么办啊，可是自己真的没有钱了啊......就这么去找他，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呐？奶奶说过啦，没有信用的人最让人讨厌啦！

可是钱都给奶奶抓药了嘛，又不是自己拿来乱花的嘛......不管啦，先去找他再说啦，小蓝大人那么好，肯定能理解的嘛！

路上，隐隐无比纠结地想着这个问题。他又想，以后自己就跟在小蓝大人身边，帮他做饭啊、洗衣服啊，当作还债嘛。唔，还要先跟他要一个馒头......不！两个！还有一个......给奶奶......

“唉......”他皱着小脸儿，重重地叹一口气，那本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忧愁模样，着实滑稽。

可那眼里闪烁着的怀念的光，和那个在清澈眼底流连不去的苍老身影，又让人莫名揪心。

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很有节奏地回荡在凄冷的静夜里。他破烂的布鞋早就已经穿帮啦，露出被冻的通红的脚趾头。他也知道自己好狼狈啊，已经做好被小蓝大人嘲笑的准备啦！

两旁的民居在他不断前行的孱弱瘦小的身影后面，逐渐退去，他用他那个年纪所有的小小的勇敢，终于让这个冰冷的世界为他让开了道路。天上的月亮慢慢移到了西边，东方的天际隐隐泛起了鱼肚一般的浅白色。

已经有人家早起了，两旁的民居里传来孩子撒娇的起床气、被父母哄着的宠溺。让他一怔，感觉这些声音离自己竟是那么、那么远，像是一种身处绝境因恐惧而产生的幻听，比周围的寒风和积雪还能冷却他的心。

于是，本已疲惫不堪的他，再度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

冷风在耳边呼啸着刮过，冥冥之中，他似乎听见奶奶在说：“前面的路还远着呢，我的大孙子哎！你慢些跑，别摔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