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以命续命

此时距离建木之战又过去了几日，毕竟是小寒施行秘法带来的短暂寒潮业已退去，并非当下时节，积雪已经消融。

如柳妈所言，首先映入柳王眼帘的那几棵高挺修长的玉兰树，在过去的几百年时间里，荣于日光，枯于尘土。前几天明明还在抽发着嫩绿的枝芽，结出满树馨香馥郁的蓓蕾，今日却忽然香消玉殒，全无生机。

柳王踏着满地落花残叶，脚落在上面，就像是踩着酥脆易碎的纸张，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再走近一些，抬起手来摩挲树干。树干枯黑，触手粗糙干燥，树皮像是干死的鱼身上翻起的鳞片，被他轻轻一拂便落了满地，竟像是已死去好多年的样子。

栽种在青石板路两旁的茶花也是一样，枝丫上凋落的连一片叶子和花瓣都没有了。

院子里原本养着的几只孔雀，也都闭上眼睛，静静地匍匐在草地上，安静的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但柳王知道它们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它们身下的草地，一片焦黄，也是衰亡到了泥土里，显然是连扎在地底的顽强根系也被掠夺了生机。

就连那些生长在青石板路缝隙间的苔藓也暗黄枯死，深藏在里面的蛩虫也横尸在了外头，整个院子里死气沉沉。

那些不知不觉消失而去的万物生机，似乎是在冥冥之中，被某种玄妙诡异的存在悄然吞噬，吸收为了自身赖以生存的能量。

确实很不对劲啊。

柳王忽然心中一动，大步走入伽蓝房内，果然看见安睡在床上的伽蓝面色有了些许红润。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伽蓝的伤势，惊异地发现体表那些零碎的外伤都已痊愈，而骨折的双臂和十指已经全部结合！至于胸口处的致命创伤，因为被来自皇室慕容一族的名医以无比高妙的特殊手法处理，缠上了纱布，他自然不敢拆开来看，但想必那其中的血肉脏器也在重生之中！

这个发现让连日来躁悸绝望的柳王，眼中腾起烈焰一般的亮光。

他已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在伽蓝的床边坐了下来，解开繁复的前襟，裸露出结实强壮的胸肌，抓起伽蓝的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处。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伽蓝，静静等待，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从晌午坐到黄昏，一动不动。等到天色渐暗，惨淡的余晖透过窗户缝隙落尽屋里的时候，他忽然眼前一黑，浑身无力，身子往前一扑，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等他衣衫不整、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的时候，已是双目无神，面色苍白。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浑然感觉自己体内的气机被掠夺的所剩无几，虚弱不堪。

但他却是傻傻笑着，重新坐回床边，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用术力裹挟在上面，宛如一片锋利的薄刃，在自己宽阔厚实的胸膛上横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血溢出，不多时便浸湿了他的锦绣王袍！

他又喘着气，打颤地抓起伽蓝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果然，这次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来自伽蓝体内的强大吸力，正顺着他的伤口，在拼命汲取他的生命力！

那种感觉并不疼痛，却像是有无数只使坏的蚂蚁，顺着骨髓成群结队地往外爬。

他空寂无神的双眼一刻不移地注视着伽蓝越来越红润的气色，后者原本憔损黯淡的面容逐渐散发出明亮通透的光华，让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欣慰的浅笑。

这样就好......你要快点儿好起来，我就不必整日这么难受。

可柳王却看不到，他身上和衣服上的血渍，正迅速干涸蒸发，湮灭成殷红的飞灰。而他额前垂落的一缕青丝，像是被雪渲霜染过，变成了未老先衰的银华。

许久，他才放下伽蓝的手，仔细地掖回被子里，一跌一撞地离去。

还不忘把身后的房门轻轻合上。

又是一个月色如水的微凉春夜，皎洁的月光缠绕着他额前那一缕新生的银发，触目惊心，带着某种苍凉的美感。他凌乱破碎的步伐趟过满地的枯枝败叶，在寂静中回荡着令人惆怅的靡靡之音。

他扶着院门，再次回头看一眼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目光空洞又柔和。

但他也终于再无力强撑，轰然坠落在无尽的孤独里。

九五至尊，即中有正，八方来贺，镇极在侧。八座王城以对称的八角几何形状分布，呈合围之势，拱卫着中央那座更为气势磅礴的皇城。而位于正东方的那座城池，便是除皇室之外的、八王族之中公认的最强一族——青氏一族所掌管的青城。

从高达十丈的城墙上俯瞰下去，城内高楼阔府、阡陌纵横，建设的井然有序，多有飞檐翘角、雕梁画柱，装饰精致亦不失格局气派，鲜少有破落门户；而大街小巷中车马络绎、人潮如织，彰显着一派安宁富庶的和乐景象。

而对比之下，与青城相邻的、位处东北方的苏城和位处东南方的阮城，却要萧条的多。不仅城内建筑老旧失修、多有坍塌毁坏，就连街道上也很是冷清，居民往往在家中蜷缩不出。

这就是在不同实力的王族所守护下的城池，最直观的生存现状。

青王一脉战力强大，每当察觉有妖魔穿越虚界入侵之时，总能先于城外狙杀、击退，城内建筑和居民自然可保安然无恙。长年下来，王族和民间便不须耗费大量的钱财物资去修缮和弥补战后的创伤，人丁也得以兴旺，自然积蓄渐丰。

而苏王一脉和阮王一脉却因为族内人才凋零，且其他王族见其式微、没有作为，不足以成为相互倚仗的盟友，纷纷视其为累赘，避而远之。在这种雪上加霜的情况下，每当有实力强劲的高阶妖魔结群入侵时，苏城和阮城在很多时候都无法维持城防，致使妖魔进一步肆虐，城内建筑大多毁于战乱，大规模的居民死伤时有发生。

这两大王族为了向皇室和其他王族借调援军，又往往需要拿出大量钱财物资以作酬劳。久而久之，自然空耗积蓄，资源匮乏。而城中百姓对此亦是怨声载道，若不是皇朝有明文规定，隶属于各大王族领地之内的人口不得擅自迁移户口，违令者斩！怕是苏城和阮城早就被百姓遗弃，沦为死城了。

而近年来，就连皇室也对这两大王族日渐疏离了。皇室也是需要保存战力、用以制衡各大王族的，否则皇室底蕴一旦大损式微，难保会有怀揣异心之人趁势突起。既然两家连自己的领地都无力保护，也不算是合格的王族和臣子了，即使笼络也没有多大意义，皇室又岂会频频为了他们而自损实力？

这已经近乎于天怒人怨了，在这种情况下，各方势力大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静待苏、阮两家被朝廷削藩之日！

苏、阮两家可当真是岌岌可危、命悬一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