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存亡之际

青王宫内一条迂回曲折的长廊上，身着浅青色绣白云暗花纹长裙的青禅，宛如这春末时节一抹自由行走的清冷余韵，不温不燥的晨曦顺着廊檐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折射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清欢。

她修长妙曼的身影兜兜转转，就到了小寒的院子里。

自从小寒在建木之战中展现出惊天实力，就如他所设想的美好未来那样，青王果然为他加升了职位俸禄和衣食住行的一应优待。这让素以轻佻随性面目示人的小寒很是得意，恨不能时时昭告天下。而那些想要巴结讨好的同僚，于他而言更是来者不拒。

这不，才一大早的，他的院子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围坐在晨露未晞的草地上，就着各种瓜果糕点推杯换盏。

席间更有身着轻薄霓裳的舞姬翩跹助兴，不时被小寒揽入怀中调笑，眉目传情，卿卿我我。

青禅老远就听到了院子里传出的轻浮笑声，她本是喜好清静的人，踏入院门，眼见全是放浪不羁，不禁蹙起一双修眉。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和小寒大人有话私聊。”青禅站在那里，淡淡开口，声音也不大。

她之所以称小寒为大人，是因为青王虽然对他礼遇有加，奉为客卿，却不知为何，并未予他册封正式官职。

“诺。”一干人等听到青禅发话，老老实实地鱼贯而出，不敢多留。

她就是有这种不怒而威、令人臣服的强大气场。

“见过世女大人——您这是专程来扫兴的吗？”小寒站起身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青王宫，怕是容不下你了呢。”青禅向来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她静静地看着小寒，一如既往地面目冷淡、毫无表情。

但这也太过于直白了些，致使小寒如遭晴天霹雳一般，瞪大眼睛，整个人傻在了那里。

随即他怪叫一声：“哎！不是吧？我不就浪荡了几天、多喝了点儿酒嘛！虽说是有些不务正业，可也不至于就这么将我逐出王宫啊！”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青禅摇了摇头，“青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酒，任你喝死都可以。”

喝死……青世女果然是时刻怼人于无形啊。

“不是我等不愿意留你，而是来自皇室的压力。”青禅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啊，你是世所罕见的天纵之才，是值得任何一方不惜代价去招揽和重用的，对于我青氏一族而言，亦是如此。可青氏一族已经太强，再有了你，便足以招致皇室的忌惮，引以为心腹大患。况且，你的身份又那么特殊，与苏、阮两家血脉相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可懂？”

“您都知道了？”

“你在建木之战中大放异彩，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会有人扒出一些你的身世过往。你是苏王和阮王孙辈的事情，早已经天下皆知了。”

“我就说嘛，当日就不该把压箱底儿的本事都拿出来。”小寒一脸懊丧。

“错不在你，也不在于任何人。当日你力挽狂澜，镇压建太后，人所共见。你是所有人的英雄，是真正的……男人。”青禅这样说着，有些不自在地顿了顿。

男人吗……那么相对而言，青禅确实是第一次以一个女人的角度，去正式审视小寒。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古怪之极。

其实仔细去看，这家伙虽然玩世不恭，但不可否认，他实力强大，是足以坐镇一方的顶尖强者。在这个崇尚力量的乱世之中，单就这一点，也足以让任何人对他另眼相看。而且嘛......这小子长得还挺顺眼的。

这个发现让青禅有些不舒服，她将注视着小寒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移开，落在院墙上攀爬着的荼蘼花。枝梢茂密，花繁香浓，洁白如雪，却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真想不到，小寒如此轻佻不羁的人，居然会喜欢这样寂寞欲死的植物。

“所以，世女的意思是，在下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青王宫了咯？”小寒瘪着嘴，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儿似的，可怜巴巴地望着青禅。

“呃......那倒也不是......”青禅扫到小寒那双水汪汪的、透着单纯和无辜的大眼睛，只感觉浑身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此事决策在你，你若是......执意想要留下，我青王一脉也不惧他皇室！顶住万难，也不会亏待于你。”

“唉，”小寒叹息，“那青氏一族可是会面临来自皇室的诸多麻烦吧？”

“是的，”青禅也不避讳，“所以我希望你还是慎重考虑。我也大概跟你说一下苏、阮两家目前的处境吧，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苏、阮两家日渐衰微，族内人才凋零，后继无人，无力镇守一方安定，已被朝臣推上了削藩的存亡之际。你知道吗？每次八王朝会，不管是对于资源分配还是政策改革，苏王和阮王两位老人基本都说不上话。因为，就算说了，也没人支持他们啊，更别说采纳。所以，他们的家族所能分配到的资源永远最少，所有政策的改革和执行，也永远都是对他们最不利。久而久之，两位老人也都习惯了，已经十几年都未在朝会上发过一言。”

“竟没落至此？”小寒垂下眼帘，神色隐晦，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若不是日渐衰微，后继无人，濒临削藩，怕是也不会想起在下吧？”

青禅看了看小寒，不置可否，未作回应，又继续道：“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就又是五年一次的猎魔之战了。到时候，皇室连同八王族，便会倾尽精锐、互结盟军，冲出虚界，大肆猎杀妖魔获取妖丹，以及掠夺妖魔界的各种物资。战利品则需要全部上缴皇室，皇室从中抽取两成，余下的便由八王族按照各自的战绩获得分赏。”

“你想想，如此，谁还愿意和苏、阮两家结盟？多个累赘吗？这两家大抵也只能孤军奋战。一旦进了妖魔界，恐怕连自保都是问题，还想要争取战绩？呵呵，怕是此战之后，两家实力大损，底蕴尽输，削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青氏一族再为了一己之私强行留你，对这两位苦苦支撑的老人来说，确实太不厚道了。”

“啊，好惨。”小寒扯了扯嘴角，竟像是还有些幸灾乐祸，全然与己无关似的。

“对于苏、阮两家，你最好还是早做打算，选择其中一个。那毕竟是你的亲族，血浓于水，他们此时此刻，真的无比需要你啊——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哈哈！亲族？”小寒的目光倏地一沉，瞬间面如寒冰，他咬着牙，字字含恨，竟还带着一丝杀气！“当年他们把我爹娘逐出家族，两人身无分文，我体质特殊，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近死。爹为了救她，孤身一人前往妖魔界猎取妖丹，回来的第二天就死了。”

“而娘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为了生计，去往名门望族任职私佣。但当年难产之时落下的隐疾早已毁了她的根基，也在一次任务中死了。我呢，啊......自十三岁时起便浪迹街头，风餐露宿，自力更生......呵呵，世女，您刚刚跟在下说什么来着？恕在下耳背，您可是说了亲族二字？”

一股凛冽浓郁的寒气从小寒体内猛地迸发出来，在院子里迅速扩散，弥漫如雾，将院墙上盛开着的荼蘼花，都冻结成了晶莹易碎的冰雕。

“竟是如此......”青禅忽然抿嘴，不再多说，将看着小寒的目光移开，落在别处，眼底泛起一抹暗藏的疼惜，“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