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息怒,东君年纪尚轻,言语之间难免有些冲撞,您自当大人不记小人过。”一道空灵淡漠的男子声音又自暗处响起。
接着,以此男子为首,总共三个身影从一侧阴影中显现出来。
男子脸上同样带着一个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身上所穿的红色长袍同样用璀璨金线绣出华丽繁复的牡丹花纹,一应服饰装束与幕夫人和东君一致,只是衣服后面绣着的是一个大大的“北”字。
其余两人为一男一女,同样身穿绣着华丽牡丹花纹的红色长袍,男子衣服后面绣着的是个“西”字,女子的则是个“南”字。所不同的是,两人却并没有以面具遮掩容貌,似乎并不担心以真面目示人。
男子冷峻,女子妖娆,两人浑身均散发着某种让人望而生畏的邪魅气息。
“北君。”与对待东君不同,幕夫人呼唤北君的时候,明显语气轻柔了许多,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重视。
这让刚刚被她教训了一番的东君心中很不是滋味,暗暗攥紧了双拳。
她见北君为东君求情,又见东君服软,便也不再咄咄逼人,转而询问起正事:“明日之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均已准备妥当。”北君回道。
“静太妃于每年的明日都会前往不安寺上香祈福,机会只有这一次呐。”她扶了扶额,也感到有些头疼。
静太妃身份贵重,徽帝又对她无比重视,可想而知,明日定会有重兵护卫、高手随从。而他们此次的目的则是要将其生掳,难度可是相当大啊!
说实话,她对此次的行动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可全要靠您了啊,北君大人。”幕夫人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美目轻轻一瞥,向北君抛过去一个销魂蚀骨的媚眼。
“呃......定当竭力而为。”北君身子一震,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想必那深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庞也一定羞红了吧。
几声沉闷的惊雷之后,终于迎来了立夏之后的第一场雨。
这场雨不大不小,浇落了所有皎洁如月光一般的荼蘼花,从半夜伊始,淅淅沥沥地下到天明。
四月二十四的这天清晨,伽蓝轻轻推开自己居住的那间禅房的窗户,清新的湿气扑面而来。他微笑着伸出手,捧住那些汇聚在屋檐又坠落下来的雨滴,感受着那种清润微凉的质感,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自从修为倒退之后,他的感知能力也确实变得比以前迟钝了,若不是一觉醒来,他全然不知这场雨是夜里就开始了。
他还是蛮喜欢下雨天的,总觉得满世界都是水滴坠落的霖铃声响,重复又重复,难得再听见其他。虽然单调冷清,却反倒显得安静许多。
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今天,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也是长信二十五岁的生日。只不过,一个早已化作缥缈魂魄遁离这世间,一个还在万丈红尘里反复求索着既定的去向和安宁。
过去几年在柳王宫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柳王都会态度强硬地要求他陪伴一整天。两人也不去刻意地多做什么,甚至彼此之间连话都很少说。只是会寻找一处无人问津的僻静之处,打开一坛上好的陈年老酒,就着各自缱绻不休的诸多心事,默默对饮。
每当夜色降临,柳王就会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许久,都会重复地问出那句话:“伽蓝,你看,今天的月亮,和昨天的、明天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啊,是轨迹不一样了。”每年,伽蓝都是这样回答。
柳王得到答案之后,就会猛灌一口酒,苦笑着连连摇头,然后用深沉柔和的无边目光将伽蓝的整个人淹没。
“啊,看样子今晚是看不到月亮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伽蓝轻叹一声,心中难免怅然若失。
“叩叩——”房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伽蓝的思绪。
随后门外传来老住持的声音:“今晚有宫中贵人前来上香祈福,前院和大殿要清场,你回避一下的好。”
“是。”伽蓝应道。
老住持走后,伽蓝又站在窗前发呆了一会儿,才走到书架前,捻出一本禅诗,慢慢地、细细地读着。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直读到这首某位已逝高僧所留下的、广为传世的著名偈子,感觉心中空明了许多,才将那本禅诗放回原处。
就在他有意无意地又将目光投向窗外时,一个洁净无尘的素白身影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那看起来应是寺庙之中的某位僧人,穿着一身洁白袈裟,静静地站在他窗前的屋檐下。僧人浑身散发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气息,伽蓝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自身的意识仿佛是被滴入了一滴黑色墨汁的白瓷水罐,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心中缓缓晕染、扩散。
那僧人似乎知道伽蓝在看他,不曾回头,却笑着问:“可否请施主回答一个问题?”
“您说。”
“这雨,会下到何时?”
伽蓝淡淡一笑:“下到雨应该停的时候。”
“施主似乎没听懂我的问题,我问的是,这雨,会下到何时?”
伽蓝一怔,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僧人依然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又看了看连绵不绝的漫天雨线,蹙起眉头,作思索状。
“施主刚刚不是才读过那首偈子吗?菩提树不是菩提树,明镜台也非明镜台,那都是世人给予其的称谓啊,本质上不会影响这些事物存在的任何意义。但世人却往往因为自己所给予这些事物的称谓,而屡屡影响内心对这些事物本质的认知啊。”
“哦。”伽蓝恍然大悟,躬身揖礼,“多谢大德指点,在下已然不知何为雨。雨不曾下过,自然也无所谓停。”
“呵呵,我可不是什么大德哦,你见过杀人成性的大德吗?”僧人忽然低低地笑起来,语气逐渐变得诡异叵测。
伽蓝一惊,当他再去定睛看那僧人,才发现那应是一个身穿绣着华丽牡丹花纹的红色长袍的神秘男子!
那并非乔装易容,也不是某种幻术。这男子自出现之时就一直是这副装扮,只是伽蓝的认知和意识被他的神秘能力搅扰着从而产生了差错,将其认作了寺中僧人!这种诡异又恐怖的能力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于人心的迷惑效果远超于青氏一族的幻术之上!
男子的服饰装束让伽蓝立刻想到了之前交手的幕中东君,而窗前这个男子衣服后面绣着的那个“北”字,让他蓦地明白了什么!
“北君!”伽蓝惊呼一声,神色变得戒备。
但他转念一想,又镇静下来,有所释然。自己如今只剩下浅薄修为,又怎能从实力强大的幕中四君之一的北君手中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