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妖啊,是一个很了不得的种族,也是一个很可怜的种族。她们同仙主一样代表着生的希望,却又受着死的折磨。
天界载史书上关于他们并没有过多的缀述,人们只知道,那是一个受诅咒的种族。
尧清又回想起左灵犀的话来:我呀,生来就是很可悲的啊……
左家大小姐胎里带病,生出来就是丑如夜叉若如寒蝉,人人都知道这是病,却没有人知道怎么治。她有天纵之才,然而这世界的女子,需要的只是家世容貌,与才华并与多关。
人人都夸赞左小姐聪明,说左家灵犀有一颗灵犀之心,可再灵犀又如何?人们想起的时候,连带的词依然是惊天之丑!
从牙牙学语的女娃到玉立亭亭的少女,没有一天她不是活在讥讽、嘲笑别人歧视和孤立的日子里。那日子一日复一日,久到她习惯,习惯别人的冷眼嘲讽不怀好意,习惯了这世界好似只有她一个人。
直到十三岁那年暮春,一个看起来花开荼蘼阳光明媚的日子,她遇见了文松。
那日本是她生辰,却被一同去祭祀先祖的家人“遗忘”在家庙里。遗忘啊……真是搞笑,这样的遗忘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家庙里冷清至极,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和一个佝偻的老头。她虽有孤冷的性子,却不是天生来的。
虽然她年年要被抛在这里几天,可是那老头侧目望她时嘴角的笑,她依旧觉得瘆人至极!
旁边的大黄狗,时不时抬头视物时眸里透露出的凶光。
老婆婆用她粗声粗气似乎下一秒就缓不过来的嗓子斥责老头和他的狗:“吵吵……吵吵什么……这是……是小姐……年年都……来的小姐啊……”
声音很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然而左灵犀微垂的眼里依旧无波无澜,眼光浅浅淡淡的扫过四周,同从前一样,自顾走出门去。
身后的大黄狗“汪汪汪”的叫个不停,左灵犀的腿也跟着狗的节奏,不停歇一直走一直走。
跑呀跑啊,一回生二回熟,这样的事经历多了,自然而然出经验来了。这次运气好的是,总算是看见几个人影了,哪怕不喜欢,却依然有些许心安。
身边是一树一树寂静的梨花,左灵犀迷在了花下,靠在树干上看着夕阳西下。
“只缘春欲尽,留着伴梨花啊……”随手捻起一朵落在树底的白梨花,左灵犀呢喃似得吟出句诗来。
“琉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一白衣飘飘的少年郎从一颗花半凋出绿叶了的梨花树后走出来,笑容浅淡。
白衣看着有些许旧了,但仍然白得出尘,微微一笑,正是君子之姿。
“姑娘,山间日暮,还不回家?”白衣男子声音清朗。
姑娘?左灵犀看着这清俊少年,抬手摸了摸脸,还好,脸上覆着薄纱依旧。
清风吹过,面纱拂起一角,左灵犀连忙伸手捂住,但她知道对面的人已经看到该看到的了,比如她这丑脸……
片刻慌乱,左灵犀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镇定。然而预想中的害怕或讥讽却没有跑出来。白衣男子还是那风光霁月的样子,依旧笑得温文尔雅。
“在下文松,请教姑娘哪里人氏?方才吟出的诗可还有下句?”
左灵犀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她淡淡的开口,声音不难听,只是语气里是掩饰不起的悲戚:“下句罢?适才随口一吟……倒还没有。回家么?天下之大……无以为家啊……”
左灵犀在家庙里老老实实的呆了几日,后来左老太爷终于发现了不见的嫡孙女,遣人来寻。左灵犀其实不大愿意回去的,然而等姨娘来接时,巧了文松也来了。
她这一生大抵都忘不了当时文松的表情……神交多日,除了一开始露了几分脸面以外,左灵犀既未告其名也未再揭开覆面的薄纱。
她忘不掉美貌如花的二妹出现时文松眸子里的惊诧,更忘不掉二妹故意揭开她面纱时文松面部更明显的变化。
她走了。
走之前,她对呆滞的文松讲了一句话:“其实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可惜不是!
回了左府,她再没提过文松,也在没听过他的消息。
直到后来,父亲想把她嫁给武安侯陈氏二公子的时候,他回来了。当朝新晋解元,大好前途光明一片。
她与他重逢那天细雨绵绵,灵武寺外,文松拦下了她的车马。
“我回来了……”,他说,“其实那时,我本是去同你道别的……”
车马里轻轻一声嗯。
“其实……”
文松欲言又止,马车里的人不知情绪,只是淡淡的一句:“其实无妨的,也并没有些什么。”然后又叹了口气,“公子才智无双,日后必定再夺榜首,奴家先在此恭贺公子。只是山高水远,奴家先行告辞。”
马车远去,文松觉得人心也好似远了。
再次相见,她离与陈二公子婚期不足两月。他是参加一个文人大儒发起的诗会。她坐在高台,帷幕之后,依旧轻纱覆面。一张巧舌出口成章,字字珠玑,驳得一众只会空谈的文人哑口无言。虽然觉得此事与她当前的处境不合,却也没做他想。
这样的一个女子,真是奇!
他听着她舌战群儒,帷幕后好似另一番风气,神采飞扬!他想着,好可惜啊,这样天纵奇才的人,却是个女子,还生得貌丑无盐!可惜了啊可惜!又觉得,若她不是女子不生此貌,必定举世无双,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无人可敌!
再后来,他本不会再见她!只是那是在她大婚前几日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听见了那陈二公子和左二小姐的私语。
原来守寡的左二小姐与陈二公子暗地里早已私相授受,原来那日左灵犀不合时宜的出席诗会也是算计!
左二小姐本想坏了左灵犀的名声,却因左灵犀实实在在的本事,又替左灵犀扬了一次名!左二小姐着实恼恨得很,陈二公子安慰她道:
“我原以为是个什么大不了?她再厉害也不得乖乖嫁过来?到时候若她的聪明才智能助我得了侯府爵位,那我便可纳你名正言顺。若是没着落……左右在我的地盘,悄悄做了她也不难。到时我同左大人讨了你……不还是名正言顺?你呀……怕什么,左大呀……总是要死的……”
前面两人还耳鬓磨厮,文松心内却如大石掉落!
他要告诉她,她所嫁并非良人!可他又要如何告诉她良人并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