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妄之灾（上）

东北老一辈人进山采参打猎都有个讲究，从进山的山隘开始每隔几里路就搭个简易的落脚棚子，后来的人进了棚子，把新带来的东西放下，吃用都是前人剩下的，以此代代传承，薪火不息。用安之然爷爷的话说就是和老天爷做买卖，宁肯多吃些亏也别把命搭上，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安之然深以为然。

安之然从进城开始从心底就已经把与人打交道和进山以后和老天爷做买卖等价起来，都得亦步亦趋小心翼翼伺候着，如履薄冰的犹如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旁的齐起将一点一滴的都看在眼中，没点破，毕竟谁都得经历这份过程，想出人头地，可不得姿态低一些？

齐起给安之然分配的活儿很简单，帮客人量量腰身，然后就是把成衣给客人送过去，那几个安之然姑姑辈儿的女师傅见着这个新人没涉及啥自己核心地带便不再搜尽脑袋想着怎么给安之然来个下马威，脸面上对大事小事还算到位的安之然也一回生二回熟的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临近黄昏，铺子里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光线不是很充足，安之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现在靠近墙边的这个由光明和昏暗形成的交接线里面，静静地审视着外面的一切而旁人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然，活来了！把衣服给人送去，地址搁衣服上面！”三大师太里面嗓门最大的一个又在肆无忌惮的对安之然施加淫威，安之然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把衣服接过来，朝一边极具女侠情怀欲打抱不平几乎快气到爆炸的蓝青暗暗做了个ok的手势，仔细的将地址看了一遍，江都别院，还好不是很远。

没人知道为什么齐起会把这个最不应该给安之然的活计儿交给对这个城市两眼一抹黑的安之然，安之然自己也不敢妄加猜测这个现在能算作自己半个师傅男人的用意，只是尽量把脚底的每一步路走好，走的踏踏实实。

大山里造就的良好方向感显然给了安之然巨大的敝益，仅凭着一张不知道哪旮旯里搜出来的陈旧地图硬是在半个月内给乐城转了个七七八八，忽略掉中间有次上厕所出来忘记路在小区里转悠了俩小时的不光彩记录，安之然的成长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江都别院是一个介于公寓楼和别墅群之间产物的小区，清一色的欧式风格，算是近些年房地产商稍稍有些良心的作品。安之然提着那精致道不像话的包装盒子在四十九分钟后成功的来到了江都别院正门。跟气势汹汹的保安说明了来意后保安示意要打个电话然后安之然稍等一下，安之然只好顶个大太阳憨楞楞的站在大门口。

三分钟后安之然顺利的进入这个号称全乐城最适宜居住的小区。安之然再次谨慎的掏出那张纸条核对了一下，范宪，江都别院32栋。确定自己没走错后安之然就再次开始了数房子的旅程。

小区很大，楼间距也很合理，所以安之然迎着刺眼的阳光去看那些楼牌分外的辛苦。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洗洗漱漱携带者倦赖轰鸣声各式各样的车辆驶过，像是在无声的炫耀着什么。

32栋是个类似于别墅的独栋，三层小楼，在整个小区的最后面，可苦了从北门过来的安之然，浑身基本都已经被汗水打湿，南方的天气就这鬼德行，无论天有多晴朗空气中总是若有若无的存在着一股湿意，黏人的厉害。

古人炫耀家世底蕴就拼命的加门槛和往大门上凿钉子，今人没这条件，就在台阶上想点子，不然啥市政府人民大会堂那么多台阶干嘛。

以上就是安之然闲的蛋疼时典型的仇富仇权心理作祟琢磨出来的“真理”，所以当他暴晒了小一个小时之后踏上那如同汉白玉的数阶台阶时心情并不能称得上很好，用小说里的书面话就是腾的一声小腹处生出一抹邪火。

叮！

随着门铃一阵清脆的响声不多时一个保姆模样的妇女把门打开。安之然尽量压下心头的那份烦躁文质彬彬的把来意说了出来。

保姆人很好，知道安之然是来送衣服后看安之然满头大汗的就把安之然迎了进来，屋里开了空调，温差极大使得安之然无法很好的适应不禁打了个寒颤。

屋子很大，但家具不多。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看着报纸，没有发福也没有谢顶，一身犹如书卷瀚海里浸淫数十年才能熏陶出的儒雅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自惭形秽也不至于古董到老学究，要不是出来前齐起特地嘱咐说这次得客人是个背景不一般的老总说眼前这个人是北大中文系教授安之然都深信不疑。

安之然轻轻的走上前去，将袋子放在范宪面前的茶几上毕恭毕敬道:“范先生，这是您在我们店里定的西装，请您签收，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回做。”

范宪闻言没有答话，慢悠悠的将报纸放下，露出一张对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都极有杀伤力的脸庞，看都没有看一眼西装而是旁若无人的将茶几上的茶杯拿起来小酌了一口。立在一旁的安之然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你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儿。”范宪将茶杯放下，安之然注意到杯子里的茶水没有一丁点儿荡漾，没猜错的话是个有点手上功夫的角色。范宪再次拿起报纸一点语调都没有漫不经心的说道:“没看着我这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那老婆子伺候我有小二十年了，死脑筋一个非要留在这儿等死，本来我就够过意不去了，得，结果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先说好啊，到了阎王那可别打老子小报告！”

习惯性在陌生人面前会稍微伛偻些腰的安之然听的云里雾里，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但范宪的话语中明显充斥着许多安之然不打喜欢的词语，脾气上来了的安之然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语气波澜不惊:“范先生，如果衣服确定没有问题请您签收。”

针尖对麦芒，安之然相当讨厌的桥段再次上演。

“你这小伙子倒有意思得很。”范宪的再次张口的语气中似乎或多或少夹杂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儿，将报纸拍下后眼神中难掩欣赏，言语间也不再盛气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手机带了没有？你趁着这会儿打个电话吧，给谁都行，时间应该还有点儿，记得速战速决，别吓着家人。”

有过和成年黑瞎子直视而气势不落下风的安之然经历的安之然平静地对上范宪的目光，保持着最后的耐心:“范先生，如果您拒签而不说明问题的话，您的定金我们可能无法返还给您。”

范宪瞪眼神功显然修炼不佳交锋没多久便败下阵来，无奈接过安之然手中的纸笔潦草的签下名字，中间似乎想要对安之然说什么喉咙嘟囔了几下却没能说出来，只是签字完毕后饶有深意的跟安之然说了句走好，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安之然将收据接过来，没有理会范宪从始至终都太过神经质的言语，但毕竟还是听到了所以一颗心始终悬悬的不是个滋味。

重新窝回沙发里的范宪没有再拿起那张连日期都不知道是哪天的报纸，而是将那个已经没有温度的茶杯抱在怀里，和着安之然的离开倒正巧应着人走茶凉的景儿。

夏秋天的城市因为没有乡下的蝉鸣的缘故所以在临近夜晚的时候愈发寂静，当最后一丝光芒沉落下西山范宪几乎都能隐隐的听见死神得召唤声，无力回天。

嘭！

就在安之然到达门前的时候，一声充满着纯粹力量的低沉爆破声从门上擦婚礼，那张华而不实巴西花梨木直接应声而起，整扇门齐齐被掀了起来，措不及防的安之然随着门板巨大的冲击力荡漾了起来，硬生生的拍在墙上，门外来人的力量恐怖如斯！

范宪收回停留在安之然身上的目光，将从景德镇淘来的爱不释手的茶杯盖儿随意的丢在一边，在地板上应声而碎范宪却全然不顾，相反却笑意莹莹的再次品可口凉茶语气森然极其缓慢的重复了句:“走好”

这次是他这个乐城黑帮教父式儿的人物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