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染红天幕,映照着马上的两个人也泛起了鲜艳的红。
“你叫什么名字?”
云行烈将昨天清晨从树根边上带回的小孩儿放到马背,让他坐在自己的身前。
两人一骑沿着脚下宽阔的大道朝着南面奔驰而去。
胯下这马匹是从几个山脚下准备对云行烈两人行劫的流民手中抢夺过来的。
过了前方那条横亘在眼前的大河,名为郁河。
郁河东侧,有一座不算太大的县城,叫做郁致县。
县城在郁水之东,归属新陇郡治下,仍旧属朔州领地。
郁林村,位于郁致县外,坐落在郁水河畔。
郁林村也不大,居住在村子里的人,八成都姓林。
余者大都是林氏亲族,全村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的成员。
就朔州而言,郁林村不足为道。
但是在郁致县,这座有着百户人家,人口约有三百之数的村庄,林姓,无疑是当地第一大族。
“岑澈!”
小孩儿回答完云行烈的问话后,就不再开口了。
当一匹老马驮着背上的两人缓绺进入郁林村时,引得村中人一个个好奇的探出头来观望。
村子不大,在这乱世,却是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地方,所以村民们都想知道骑在马上的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会不会是朔北外的苍狼部落的蛮人?”
“我看不像,蛮子细作还敢就带着一个娃娃进村?”
“倒也是,也许……是流民吧,听说那边遭了蛮子的灾,很多人都逃出去做了流民呢!”
“可能吧…可咱这偏僻荒村,也没啥子可图的呀。”
说这话的人有些紧张,因为他也知道流民一旦进村,有什么结果却是无法掌控的。
“路过?对!肯定只是路过。”
“对对,还是你老毛头说的对。”
一时间,村民们议论纷纷。
一个村妇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带着讶异和惊奇的将声音都有些放大了说道:“你们快看,那马背上坐着的那个小孩儿,是不是去年老岑家走丢的那尕娃子。”
听到这妇人的声音,众人也纷纷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赶忙仔细瞧了过去:“咦,还真是有点像,怪不得他两刚才进村的时候,我就觉得小娃子身形有点熟,原来是他。”
“是啊是啊,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呢!”
云行烈骑在马儿身上,耳朵是不是听得村民们说着话,看着身前这个据他自己说已经年满十三岁了的孩子,思绪却不知道飘向何处,生存,竟是如斯艰难!
“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名字唤作岑澈的小孩儿手指着一间边上长着一株碗口粗细的枯树的茅草屋子说道。
枯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剩下。
房子更为简陋,屋顶以蓬草遮盖,木门却闭着。
云行烈一拉缰绳翻身下马,将岑澈也抱了下来。
“爹爹,娘亲,我回来啦,你在家里吗?”
岑澈站在屋门边,神情局促的高声喊道。
一小会儿后,只见小屋咯吱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发髻散乱,面色枯槁的老者探出头来。
“尕娃?”
老者看见岑澈,顿时呆愣住了。
他连忙打开屋门,惊喜中噙着泪花的走出来,:“尕娃,你终于回来了?”
老者将瘦小的岑澈紧紧抱在怀里:“尕娃,爹好想你哇…呜呜…”
“爹,尕娃也好想念你呀…呜呜…”岑澈被他爹紧紧搂在怀抱里,眼泪顿时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哭了一会儿,岑澈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爹,娘亲呢!”
老者闻听此言,干瘦的身躯似乎趔趄了一下,伤感的情绪却越发收拾不住的涌出来:“尕娃啊,爹对不住你啊,爹…你娘亲她…她…哎——”
岑澈听到这话,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流露出什么。
也许是夜色暗淡的缘故,老者,也就是岑澈的父亲像是才看到云行烈,微微一愣:“这位是?”
“老伯你好,在下云行烈,偶遇你儿子岑澈,听他说家住这里所以就带他回来了。”
云行烈朝老者点了一下头。
“爹爹,是这位大哥哥救了我,送我回来的。”
岑澈连忙解释。
“先进屋吧。”
老者引云行烈、岑澈走进屋子。
屋子不大,分成一个灶间、一个榻间。
灶上有一只剩了一点点米粥的黑铁锅。
榻间只是砌了一张土炕,当做休息之用,角落燃着一支烛灯。
云行烈、岑澈和他爹三个人坐在土炕沿上。
“去年,尕娃她娘亲生了一场重病,可家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哪儿还有余钱给他娘看病啊,实在是没办法,这样的世道,实在是没办法啊,尕娃,是爹对不住你啊…但凡有一点点盼头,俺们也不会给你送走啊。”
说着说着,岑澈的爹岑二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爹,尕娃并不怪你,尕娃知道,尕娃给林屠夫家做工,可以换钱给娘亲治病,尕娃是自愿的。”
岑澈也是一边哭泣着将脑袋埋进岑二的臂弯,一边安慰着他的父亲道。
云行烈却是知道,岑二虽说是送岑澈去林屠夫家做工,实则多半是将自家孩儿卖给了对方吧,否则,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孩子做的工,赚到的钱,怎么够给岑澈娘亲治病的。
只怕是岑澈心中也是清楚的,只是为了爹爹别太难过,才假装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云行烈不由得对小小的岑澈多看了几眼,暗中叹息他身世可怜又对他的理解心赞赏。
“可…可即便是这样,你娘亲她也…救不回啊。”
岑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如果你娘亲知道你回来,不知会有多高兴。”
“对了,尕娃,你是怎么遇到这位云小兄弟的,你们是在哪儿相遇的。”
岑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虽然说是说送岑澈去做工,可是卖出去的孩子,哪里还有讨回来的可能。
崇凉县可是距此百里之遥的西边,得翻越好几座山脉,纵然认得路途,他一个小孩子又怎可能一个人逃回来,当初,若非林屠夫要去崇凉县贩肉,只怕自己也没法讲尕娃送那么远。
家在郁致县的林屠夫每次去崇凉县,来回可也得费去个把月的时光,那还是他一路上赶着马车绕过座座山脉才安然抵达的时间。
“爹,尕娃说啦,是云大哥哥带我回来的,去年林屠夫将我带到崇凉县以后,将我交给了崇凉县最大一户富豪人家,家主人是叫做什么玄浩,我便一直待在他家里,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来了一群打扮得不像咱们这边的人,大概就是苍狼部落的人吧,跟玄浩进行了什么交易,然后上个月,玄浩就带着我和另外十几个小孩,一块赶往一个地方。”
尕娃一边思考一边继续说着:“后来,就在那座不知道叫什么的山上,两帮子人打了起来,玄浩就丢下我和几个小孩,独自跑了,其他小孩走失的走失,被杀的被杀,就只有我躲藏在一棵好大好大的树桩边,被一丛丛杂草遮掩住,没有被人发现,最后才遇见云行烈,被他给救了的。”
“且别说那么多,天色已经晚了,都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
岑二下炕走向灶间,却立刻走了回来,脸色带着尴尬说:“家里没米了,我去村里借点米生火。”
说着话,岑二麻溜的推开掩上的屋门,走了出去。
“云大哥,家里已经是这种情况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岑澈将目光投向静静思索中的云行烈,轻声开口说道。
“日子还真是蛮苦,原本以为离开朔阳,会好过一些,却想不到原来都差不多,塞外面对是刀兵的凶险,塞内却是生存下去的眉睫之急,唉,老百姓的日子真够苦的。”
云行烈看着隐约摇曳的烛光,陷入了沉默。
“云大哥,不如我们去中原投军吧,我听崇凉县的人们说起过,大奕朝廷似乎是要对苍狼部落开战了,也许我们去投军,还能填饱肚子,不让自己饿着呢。”岑澈目光灼灼,看了一眼挂在云行烈腰间的狼头短刀,说道:“云大哥,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这把刀吗?”
“当然可以。”云行烈解下刀,递给岑澈。
通过白天沉默的接触和晚上回到家以后判若两人的岑澈,云行烈深深感受到身边这个小男孩身上透露着的一种坚韧毅力。
他说去从军,也许对自己来说还算是个有盼头的好路子,可是他才十三岁,又因为饥饿,身体这么瘦小,如何能够在艰苦危险的军营生存下去,就算是几个兵痞也会随时有机会要了他的性命。
可眼下,又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岑澈把玩着手中的短刀。
云行烈想了想,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屋外大声传来,声音中带着焦急道:“不好了,岑家老伯在林侠家门口被打了!”
“什么!?”
云行烈和岑澈一听,立刻腾地从炕上站起。
“发生什么事情了,是谁这么无理,竟然打我爹?”
说话间,两个男子,如同两头豹子般,一下子推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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