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武三十八年秋,帝薨德心殿,临终,诏命传位太子,孰意太子叔父梁平王云正熙暗联世族,秘不发丧,诱袭太子于黎庭宫道,杀之,遂更先帝遗诏自立为帝,史称“黎庭政变”,是年即改年号为“永宁”。
——《大渝业录谱》
秋冬接替之初,飒飒朔风如霜,草木委顿,叶落枯黄,漫山遍野早是萧瑟之极。
如此天景,勿论显贵高官抑或寒门贫夫,皆感荒凉薄暮而只愿待家不出,迤逦林间,寂静如岭,更无一人,纵有呼啸之音,亦是秋瑟冷风掠过,风吹林间,更有呜嚎骇人之感,令人生怖!
兀然,一阵急促中带着惶急的马蹄声,生生惊破林间蜿蜒泥道的寂静,一名黑色护甲上沾染着血迹的英朗骑士纵马急驰,从林外的小道上飞奔而来,马蹄踏得脚下尘土高高腾起。
骑士胯下乃是少有的良骥,但一夜不停奔跑下来,兼且驼着一大二小三人之重,马力也已不逮,精疲力乏下口中溢出些些白沫。
英朗骑士一边尽心护着身前两名少年手驭战马,一边满脸焦灼的回头探望着。
身后不远处烟尘蒸腾,可以清楚看到一队蓝甲骑兵,正朝着前方英朗骑士三人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他们!
“二位殿下保重!”英朗骑士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铁铮去阻挡他们。”
英朗骑士心中很清楚,单凭自己孤身一人,去阻挡身后敌人意味着什么,但为了让先太子的两个遗孤争取一点脱身的时间,他还是义无反顾毫不迟疑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然后对准马臀用手中剑鞘狠狠一击后方才落到地面转过身来面对着追袭而来的骑兵,此时那匹良骥在负痛之下,朝着骑士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须臾间,追兵已经冲到身前,看到眼前站着的骑士,他们纷纷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眼前的铁铮。
远去的马背上,一个十岁和另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们眼神中皆透着深深的惊惧和不安,华服锦衣的他们此刻还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自己就从高高在上的金枝跌落泥泞。
那些骑兵身着蓝色铁甲,头盔也皆是统一的蓝色,他们的铁甲正中心篆刻着大大的“司马”二字,彰示着他们的身份——司马世家的部曲军兵,天下八大精锐之一的蓝甲骑兵!
为首一名将领,头戴熊形护盔,身披蓝色大氅,虎视狼顾,目光冷冽!他骑一匹高大黑马,一杆方天画戟正握于右手,睥睨着眼前的拦路骑士。
饶是英朗骑士铁铮长年居护卫之首,身经百战,抱必死之心,此刻见到眼前此人,仍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为了追杀太子余孤,端木世家竟然让此人率精锐蓝甲骑兵而来,此人可是赫赫闻名于天下的悍将耿不败。
铁铮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担心自己阻挡不了耿不败多久,两位殿下还是无法脱险!
耿不败却先开了口,语气凛冽而不带丝毫温度道:
“铁铮,太子已死在黎庭道上,不想身首异处,就赶快领我们去把两位殿下带回,或许本将还能放你一马!”
“耿不败!”铁铮冷然看着马上的项烈,语气中满是憎恨:“你们司马世家深受皇恩,不思报效,反弑上乱国,实是罪该万死!今日我铁铮就要替太子报仇!”
“就凭你!?”耿不败眉尖一挑,语气中满是不屑,他将手一挥,身后蓝甲骑兵便策马齐刷刷向铁铮冲了过去。铁铮抽出鞘中利剑,怒吼一声:“挡我者死!”便挥剑斩向来骑!
此刻铁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用自己的身体生命阻挡住耿不败哪怕一刻,所以他不再防护,招招致命,以求最大限度杀死对方,铁铮大喊着:“杀!”
“叮—!”金器交击之声重重响起,刺人耳膜,首当其冲的一名蓝甲骑兵瞬间被铁铮一剑之力击落马下,铁铮回身再补一剑,瞬间击杀了对方。蓝甲骑兵人数众多,虽然武艺高强,却不是铁铮敌手,更受到地形限制,无法发挥优势,几个呼吸间,就被铁铮以命换命之法击杀五名。尽管铁铮肩头也出现几个伤口,对他却造不成多少影响,铁铮自幼习武,兼且多历杀伐,故而此刻与蓝甲骑兵甫一交手就杀伤敌兵多数,竟有勇冠三军莫可抵挡之势!
片刻功夫,蓝甲骑兵已然有十余名死于马下,而铁铮也已是浑身多处负伤,鲜血染透黑甲,汨汨往外冒着血水。
见此情状,耿不败鹰眉一簇,脸庞阴鸷之色愈浓,他大喝一声道:“退后!”便驱马舞动手中长戟朝铁铮轰刺而去。
身借马力,马助戟威,项耿不败那杆泛着金光的方天画戟便狠狠刺向咫尺外的铁铮,铁铮心下大惊,忙用手中剑格挡那雷轰电闪般的一击。
大戟月牙刃正重重抵在铁铮手中剑刃上,耿不败嘴角微微一抹冷笑,旋即就用手将方天画戟戟锋转动一圈,那月牙刃便在铁铮臂膀上划开一条伤口后,再从容将戟尖刺向铁铮颈部。
铁铮借着剑尖抵向大戟月牙刃之势,矮身朝后仰去,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击,却不料项烈大戟之势并不罢休,他催动着胯下马用方天画戟对着已毫无防备之力的铁铮胸口处拍去,铁铮避无可避,身体一下子就被一戟之力震落在地面上,一口鲜血从铁铮口中喷出,他用尽浑身力量,抓着剑柄将自己的身躯撑起,握着剑柄的手肘也在流着血,两只手在微微颤抖着。
一夜奔跑,加上刚才力战蓝甲骑兵,铁铮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信念支撑着不倒。
“认命吧!”耿不败高高举起方天画戟,对准怒视自己的铁铮刺去,铁铮再也没有闪避的力气,只能让身躯尽量往右侧倾斜,好避过身上要害,那大戟还是刺中铁铮左小腹,铁铮身躯如同断线风筝,直直倒下。
抽回画戟,耿不败看也不看地上的铁铮一眼,他神情阴郁地道:“被他延误了太久。”
众蓝甲骑兵纷纷露出惭色:“是属下无能!”
“将军息怒,。”副将小心翼翼的道:“谅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儿,怎么也逃不出我等掌心!”
“逃不逃的出,得看结果,若是抓不到,你们就自领罪责吧!”
“是!”众蓝甲骑兵面色一紧,纷纷催动战马,朝着两名少年远去的方向继续全速追击!
阳秋镇四通八达,交通南北商路,客商利贾往来络绎不绝。镇南有一条绕镇而过的阳秋河,河水由南转了一个折经过阳秋镇通向西边,阳秋镇百姓皆爱来此河汲水洗衣。
东边是一条通向大渝帝都的必经之官路,官路由东边通出去数里之后再次分一为南北中三条,北路和中路皆可到达渝都洛安城。
中路狭窄南行,多为树林草木丛生小路,故而行旅商贾皆从北路往来阳秋镇和洛安城。
尽管天色萧索飒人,还是有一小队人马出现在北路路途上,这些人约莫二十余名,有仆从和护卫,全都带着不忿之色,簇拥着一辆双驾马车,缓缓朝着阳秋镇而行。
马车里坐着一名端庄貌美的妇人,气质平和而略显温婉,妇人身旁是一个年幼的可爱小女孩。
领队的是一名四十五岁上下骑着马的中年男子,此时正和身侧一名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同样骑马的少年交谈着。
马车里的两人和骑马的两人正是一家四口,此时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沉默不语,她搂着的那名小女孩却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马车外,少年按绺和父亲徐徐而行,中年男子气度从容,面上虽然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却仍然无法掩
盖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威严,便知此人乃是将门出身,而那些护卫也都列成护卫阵型,缓缓跟随在马车周围。
“到阳秋镇后,让大家都休息片刻。”中年男子语气平静,面色也一如平常,仿佛天大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也显得无关紧要。
少年郎此时显然还并不具备他父亲这般从容气度,他循声问道:“父亲,昨天在殿上,陛下为何对你的建议不但不听从,反而将你贬斥出京?难道陛下一点都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吗!就算是不听从,也没有必要贬斥出京呀!”
“晟儿,”中年男子听完少年的话语,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地反问道:“为父想考考你关于兵法方面的问题。”
“父亲但问无妨!”出身将门的少年郎徐晟自幼便喜好兵学,立志从军要成为大渝名将,为国为家争光,所以兵书自然是从小就熟读的,听到父亲要问他兵法,不但不惧反而跃跃欲试。
“两军对阵,势均力敌,若你为主帅要攻打敌军,该当如何,若你不敌,又当如何?”徐晟之父笑了一笑,洒然问道。
徐晟略一思忖,便有了答案,他看向父亲回答道:“自然是卑而骄之、令其无备;虚而实之,佯攻为退。”
徐晟之父徐征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嘉奖之意,似乎对徐晟的回答还算满意,他缓缓说道:“兵道一如政道,帝王之心,将者之意,可互为转圜,圆而方,方而圆,并不拘泥一式。”
徐晟低头开始思考起来,良久,似乎想通了疑惑,
他抬头恍然道:“莫非陛下也是此意。那下放父亲,其实却是为了让新君将来起用父亲,父亲感念君恩,自然会效忠新君。”
“孺子可教!”徐征对儿子赞赏一句,然后接道
:“此为其一,尚有其二,晟儿知晓否?”
“孩儿不知,还请父亲教我!”徐晟恭恭敬敬的道。
“哎!四大世族尾大不掉,陛下是预感到渝都即将有大变发生,而陛下知晓为父明珠日月,岂可入于污泥,所以才让为父趁此躲开朝中纷乱,一则免于祸乱,一则免于为九大世族延揽而无托词。”徐良玉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陛下即要孤身熬于九大世族之中,再加上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弟梁平王,而他却无能为力。
震武帝为了让国力强盛,一意变法革新:废承袭,均战功,统计田地和户口。
这几件,每一件都对京中九大世族造成巨大伤害,四大世族怎会不反对他?虽说皇帝统帝为已三十八个年头掌握实权,然而世家大族根深蒂固,早非一昔一日之功,仓促之间,怎能成功?若四大世族联合起来
,陛下又怎是他们的对手?必须徐徐图之方有一线生机,万万不可操之心切!
为此,徐征在朝中数次直言反对陛下仓促变法,因言辞激烈,被陛下批为不尊帝皇而贬斥出京。
徐征能预感到,京中就要有大变发生了。
此番被贬斥,徐良玉明明知晓是陛下为了保护自己,却仍为不能在京中为陛下做事而心灰意冷。
“陛下,臣不能尽忠以报君恩了…”徐征长叹一声,正准备收回思虑,他刚要下令加速前进,却发觉身后有奔马疾驰的声音,不由和徐晟一同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驼着两名少年的高头大马在另外一条路上狂奔而来,就要并入徐良玉一家所在的官路,官路虽款,却因为徐家护卫围绕着那架马车而使得道路变得拥挤起来,此时,那匹马却正飞速奔跑,若不拦下一定撞上马车。
徐征不由得门头一簇,马儿奔来的方向乃是不常走的小道,而这匹马又跑得这般急切,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连忙令护卫拦下那匹马。
两名护卫立刻朝那匹马拦截而去,那马奔到护卫身前,见无法通过,马身长起,两只前蹄在半空中踢蹬着,将马背上两少年直接掀翻在地。
徐征下马来到那两少年面前,一见了那两人容貌,立刻惊讶道:
“皇长孙、皇次孙!”
旁边的徐晟闻言也为之一惊!
徐征连忙下令将两少年扶起,两少年中十二岁的少年从地上爬起立马哀求道:“快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