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冰宫霓裳

梅惊天微微嗡动了嘴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觉胸口一热，竟再难说出一个字来，手掌翻处，真气流转，梅风扬身上的那些铁链已寸寸碎裂开来，梅长苏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梅惊天，那个与他朝夕相处了近三十年，更与他有着血脉之亲的人，却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对他，应该是有爱的，然而更多的，却是恨，他以为是他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包括尊严与无上的荣宠，却从来也不曾想过，自己为他们，为这个家，又到底曾做过什么？曾付出过怎样的努力？

屠人龙亦静静的望着梅惊天，并不曾说话，只是忽而朝百里雨嫣望了一眼，百里雨嫣心中明白，身形一闪，已至梅风扬身前，一掌便朝梅风扬的胸口拍了下去，岳子宁欲去相救，已然不及，仓促间，只唤了声：“惊天大哥……”

梅惊天眸中闪过一丝恍惚之色，眼见百里雨嫣那一掌如若拍实，梅风扬必将命丧当场，屠人龙眸中不由闪过了一丝犹如鬼魅般的笑意，然就在此时，石洞的地面竟忽而裂开了一条口子，就像是被人用双手给生生撕裂开了一般，继而那缝隙之中，便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抓住了百里雨嫣的一只腿，百里雨嫣只觉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身子竟不由得向后连退了数步，才站住了身形，然后众人眼前便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却精光内敛，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个眼眶里并无眼珠，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仿如深渊般的洞。

那个人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臂膀内，却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截衣袖。

石洞里并无风，但那人空荡荡的衣袖，却在轻轻的摆动着。

“‘诛心地魔’。”石洞内，众人皆惊呼道，屠人龙更是面色惨变。

那人口中桀桀一阵怪笑，只如鬼哭狂嚎一般：“老夫已有二十年没有现身江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记着老夫，老夫死亦足矣。”

“雨嫣，夏雨，我们走。”屠人龙匆忙间，只说了句，便转身而遁，梅长苏亦欲跟去，“诛心地魔”身子一晃，伸出犹如枯爪般的手掌，已抓住了梅长苏的一只臂膀，继而用力一扯，竟将梅长苏的一只胳膊给生生扯了下来，瞬间血如泉涌，梅长苏口中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嚎叫，直嘶吼道：“义父救我。”

屠人龙并没有回头，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梅风扬，此等卖主求荣，奴颜婢膝的不肖儿子，老夫留着何用，不如还给你吧。”

“你给老夫留下，梅风扬一世英雄，怎么偏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诛心地魔”言罢，又转了身去，静静的望着梅风扬，那只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怨怼，又夹杂着一些痛惜与敬佩的神色，只冷冷道：“梅风扬，一别二十年，你可曾还记得我？”

梅风扬闻言静静的抬了头去，望着眼前那个瘦小干枯的老人，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努力的回忆着一些什么事情，许久而后，才喃喃道：“你是石昆？”

“不错。”“诛心地魔”一阵狂笑，继而又道：“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你竟还能记得我石昆的名字。”言罢又道：“二十年前，冰山之巅，石昆仗你所赐，一招败北，隐遁江湖二十年之久，你可还记得，那一战之后，老夫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梅惊天几人听了，皆心中一惊，岳子宁暗道：“惊天大哥果然没有猜错，时隔二十年，这石昆果然是寻仇来了，但梅老宫主被困日久，已然是个废人，眼下仅凭我与惊天大哥二人，能敌得过石昆，使‘梅花宫’免于一场浩劫吗？”心内想时，不由得手臂反转，已将“烈焰神剑”紧紧握于手中，又转头去看梅惊天，却见梅惊天此时，面色刚毅的脸庞上，却并无半分的慌乱惧怕之色，只道：“石老前辈，您与家父二十年前那一战，家父亦对晚辈提起过，其实那一战之后，家父也已深受重伤，数年不愈，后来全凭‘天山雪莲’的神奇疗效，才慢慢好转的。”

“哦？你此话当真？”石昆听至此处，那苍老干枯的面庞上，竟忽而现出一丝狂躁不安的表情，竟变得莫名的兴奋起来。

“当然，晚辈字字属实，并无半点欺瞒之处。”梅惊天又道。

“如此说来。”石昆又转了脸去，望着梅风扬：“原来二十年前那一战，老夫并没有输给你。”言罢又是一阵狂笑，仰面喃喃道：“老夫并没有输，并没有输……”

“前辈。”梅惊天又唤了声，继而道：“所谓君子之信，一言成诺，前辈既已说过，二十年后，必会亲至‘梅花宫’，雪那一招之耻，但前辈亦已看到了，家父已经……，所谓父债子还，前辈若有交待，晚辈明知不敌，即便身死，也会顾全家父及‘梅花宫’的百年声誉，晚辈情愿代父出战，以偿前辈夙愿。”

石昆听罢，竟是一声狂啸，直待声息渐止，才向梅风扬道：“梅风扬，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很好，很好……”

那声音凄厉至及，几可摄人心魄，叶星儿心中恐惧，不由得便唤了声：“子宁哥哥。”岳子宁急而将叶星儿紧紧的搂在了怀中，直道：“有子宁哥哥在，星儿别怕。”言罢又道：“都是子宁哥哥不好，这些日子，让星儿受苦了。”

小翠亦从旁轻声道：“碧姐姐呢？”岳子宁转头看她，轻轻应了声：“青莲在外面，想很快就会来了。”

原本心情狂躁的石昆，在听到叶星儿说话之后，竟忽而微微眯起了眼睛，狰狞的面庞上，眼神亦慢慢的变得柔和起来，许久而后，竟忽而说了句：“霓裳，你出来。”

众人听罢，正心内有些迷惑时，只听那被石昆撕裂开来的地缝之中，竟忽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声响，继而便有一个人，慢慢的从地缝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着一件素白的衣衫，肤如凝脂，巧目盼兮，眼角眉梢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竟比那碧青莲与百里雨嫣还要美丽了十分，小翠不由惊叹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啊。”叶星儿微微一笑，岳子宁亦心想：“如此美丽清纯的小姑娘，不知她从哪里来？又怎会和形如厉鬼的石昆走在一处了，听石昆唤她为‘霓裳’，却不知她姓什么？”心内想时，忽又忆起了叶天师，心道：“莫非这女孩竟也是那石昆的孙女吗？”正想时，只见那小姑娘慢慢的走到了石昆的面前，只唤了声：“爷爷。”继而便躲到了石昆的身后，稚嫩的面庞上，一脸的惶惑之色，好似生怕见到别人一般。

“霓裳，你别怕，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害你的。”石昆又柔柔的说了句，才向几人道：“霓裳并非老夫的亲人，她来自‘冰宫’。”

几人听了，亦微微一愣，岳子宁暗道：“据闻那‘冰宫’位于冰山之巅，与中原武林并无任何的关联，但凡‘冰宫’之人，皆以冰为姓，那么这女子的名字便是叫冰霓裳了，可是石昆是怎么认识她的呢？”心念一转，即而暗道：“是了，定是二十年前，那石昆与梅老宫主在冰山之巅比武，故而才认识了冰霓裳的。”随即又暗道：“不对啊，他们比武之事，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瞧这小姑娘，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那个时候，她大概才刚刚出世，又怎么可能会认识石昆呢。”心内正疑惑不解时，又见石昆忽而转了身去，不由一声叹息，才向梅风扬淡淡言道：“梅风扬，二十年前那一战，虽然老夫以半招之数，险败于你，老夫心有未甘，但经过了二十年的岁月，老夫其实早将胜败看得淡了，老夫此来，不为别的，实是有求于你，因为老夫与你，虽非朋友，但老夫却相信你的为人品性，相信你是一个可以值得老夫以死相托之人，老夫，老夫实是有求于你啊，但没曾想，没曾想……”言罢竟是一声长叹，似乎是说，没曾想你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几人听了，皆是一愣，梅惊天又唤了声：“前辈……”

“梅风扬，你可还记得冰念奴吗？”石昆又喃喃道，岳子宁暗想：“冰念奴，听名字，该是一个女人啊。”又听石昆道：“二十年前，老夫于你一战败后，心灰意冷，随即下了天山，一心只想寻一安静之处，痴心练武，好早日雪那一招之耻，却在天山脚下，偶遇了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便是冰念奴，其时……其时……”石昆说至此处，竟忽而面色数变，似乎是在极力的遮掩压抑着什么，又道：“那个时候，冰念奴已经怀了身孕，老夫救下了她，并将她隐于一秘密之处，躲过了那些人的追杀，十月而后，冰念奴生下了一个女婴，便是霓裳。”言罢竟不由转了头去，望了冰霓裳一眼，又道：“谁知冰念奴在生下霓裳后，不久就死去了，她死前一再企求老夫，一定要将霓裳带回‘冰宫’去，老夫这一生杀人如麻，近趋魔道，双手沾满了血腥，早将一切看得淡了，却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老夫本想待霓裳长大成人以后，亲自将霓裳送回‘冰宫’去，可是……可是……，老夫无奈之下，想到了你，谁知你竟也，竟也……真是天不佑霓裳啊。”

冰霓裳听至此处，眸中也已是满含了泪水，直扯了石昆的衣衫轻声道：“爷爷，您不用难过了，其实回不回‘冰宫’都一样，反正他们已经抛弃了霓裳和娘亲，霓裳只要留在爷爷身边，就已经很开心了，很开心了。”

“傻孩子。”石昆轻抚了冰霓裳的秀发道：“送你回‘冰宫’，那是你娘的死前遗愿，你已经长大成人，懂事了，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娘死不瞑目吗？”

冰霓裳眸中满含了泪水，终至沉默无言，岳子宁几人也渐渐听明白了，原来二十年后，石昆重至“梅花宫”，并非是为了寻仇，而是有托于梅风扬，可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梅风扬亦已是重伤之身，时日无多了。

“可那冰霓裳到底和‘冰宫’是什么关系？石昆不惜千里迢迢，来寻梅风扬，只为践其诺言，可是为什么，他不亲自护送冰霓裳重返‘冰宫’呢？”一时之间，岳子宁心里，划过了太多太多的疑惑，正想时，又听梅惊天道：“原来二十年后，前辈重至‘梅花宫’，竟然是为了霓裳姑娘。”言罢望了冰霓裳一眼，又道：“虽然家父眼下……，但前辈若然信得过晚辈，晚辈愿意代父将霓裳姑娘送回‘冰宫’去。”

石昆听罢一愣，冰霓裳亦微微抬了头去，望了梅惊天一眼，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冰霓裳不由又悄然低了头去，只听石昆忽而一阵狂笑，又道：“好，好……梅风扬，你果然生了个好儿子啊，梅惊天，老夫自然信得过你。”

梅惊天亦微微一笑，又转而向梅风扬轻声道：“爹爹，你愿意让孩儿前去‘冰宫’吗？”

梅惊天连唤了数声，也未听梅风扬出声应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由心中一颤，忙伸手搂住了梅风扬，又唤道：“爹爹，爹爹……”继而只觉心中一痛，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岳子宁忙至前轻唤了声：“惊天大哥……”

梅惊天仿如未觉一般，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而迷茫起来，只静静的转了头去，望着梅长苏，梅长苏忽觉心中一颤，微微滑动了脚步，终于又停住不动了。“梅长苏，你过来……”梅惊天忽而朝着他嘶吼道。

石昆亦喃喃道：“梅风扬，人生不过百年，终有一死，你能看到你的儿子重返‘梅花宫’，死亦瞑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