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连续三天的飘雪。寒月悬空,大地尽是一片银白。
江宁低下头来,几点殷红在雪地上看起来更加显眼,他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得决然。
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肩膀上这一刀,直透入骨,已经让他握不稳自己的剑,他慢慢的把剑从右手交到左手,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对方三人。。
“老二老三,这杂种已经连剑都握不动了,大家一起上,速战速决。”
对面三人之中,站在中间的那位,左眼上蒙着眼罩,剩下的右眼死死的盯着江宁恶狠狠的说道。
他额头到鼻尖的一条血痕不停渗出鲜血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江宁刚才诡异一剑,如果不是自己有多年战斗经验,关键时刻一个后跃,他敢肯定这一剑已经把自己脑袋给劈开了。不过对方也不好受,老三趁机在对方肩膀砍了一刀,这一刀,显然已经奠定了己方的胜势。多年前的一只眼,如今的这一剑,都是这个人造成了,想到这个,他就想把江宁大卸八块。
“秦川三杰,我当初就该杀了你们。”江宁恨恨的说道。
“哈哈,要怪就怪你当初瞎了眼,江家庄卫队长,也不过如此,十多年来,我可从没忘记我的瞎眼之仇,加上今日的这一剑,今天你必死。”
多年前,江宁所在的江家,与另一大势力进行了一场剧烈的激斗。而这秦川三杰,原本是秦川一代三个恶霸,三人姓氏没人知晓,只知道这三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在武林中还算小有名气。那一次秦川三杰受雇于敌方,在战斗中秦川老大被江宁挑瞎了一只眼睛。三人磕头求饶,说尽奉承话,毫无气节。江宁天生性格宽厚,见他们这样子,就放过了三人。没想时隔多年,却狭路相逢。
“废话少说,动手吧。”鲜血大量流失,江宁已经感觉到头脑微微有些发晕,心知不能再拖了,越到后面,越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他现在只想在临死之前怎么拉个垫背的。
“你倒是急得很。”秦川老大却是故意笑道。
“哦,我知道了,你伤口一直在流血,再不动手,一会儿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对不对,哈哈哈…”
江宁心中又是一阵恼怒,这秦川老大局势上明明占了上风,还故意用言语嘲笑自己。
但是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再耽误一会儿,自己可能连剑都拿不动了。江宁已经心怀死志,出招相较之前,更加凌厉狠辣,剑上甚至泛起一道金色光芒。
“江家的黄金斗气?”
秦川三杰脸色大变,谨慎的应付不敢再大意。十余招下来,三人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他剑势逼到疲于应付。秦川老三不小心被斗气刮到,被削掉一大片头发,虽然没受伤,但吓得他脸色发白。
这三人论个人实力,也就是江湖上的二流角色,可是三人联手起来,实力绝不弱于江宁这样的一流高手。多年来三人一直形影不离,遇到什么战斗都是共同进退,久而久之,竟然演练出了一套老大主攻,老二老三主守的战法,江宁多次从老大的招数中看到破绽,只需要一招就可以致他死地,偏偏旁边两把刀却弥补住他的破绽,始终难以得手。
眨眼之间,又交手十余招,江宁左手使剑,已经很不顺手,加之肩膀上伤口不停渗出的鲜血,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虚弱,剑上的斗气也渐渐暗淡了下去,全凭靠着精妙的剑法艰难的支持着。
再这么消耗下去,我最后只能力竭而亡,但是这三人攻守得当,自己连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也寻找不到,这让江宁心中焦躁无力。
然而他却忘了,江家剑法,最讲究的就是临敌之际冷静沉着。果然,这一焦躁,出手间大失方寸,被秦川老大一刀背扫过手腕,手中剑立刻脱飞出去,老二老三趁势双刀齐出,架在他脖子之上。江宁不甘的闭上眼睛,只等对方下杀手。
“先不要动手。”秦川老大喝住两位兄弟。饶有兴致的走到江宁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原本以为对方会立时下杀手,没想到这秦川老大却说这么一句话,江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冷眼瞧着他。
“江家剑法名动武林,原来也不过如此,啊?哈哈哈…”其实他心里对这套剑法很是忌惮,这种轻灵飘逸的武功,已经在多年前夺走了他一只眼睛。他天生要面子,手底下输了别人,嘴上却要赢回来,他两位兄弟也是立刻配合他哈哈大笑。
“那是我学艺不精,与家族有什么干系。”江宁本来不想和这几人多说一句话,但是听到他们蔑视家族武技,忍不住争辩了一句。
“当初你饶过我们兄弟的性命,按理来说,我们兄弟今天也该放你一马才是。”说到这里,他用那只独眼扫了扫江宁的表情,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出求饶的样子。却只看到江宁根本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心中一怒,一脚把他踹了一个踉跄。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跪下给我磕一百个头,叫我一百声爷爷,我今天就放你走,怎么样?”他并不是真想放过对方,只觉得杀了对方根本不解气,在对手临死之前羞辱一番,然后在一刀杀了对方,这么多年来,他没少做这种事,他喜欢这种感觉。
“哼。“江宁左手按住肩膀的伤口,只是发出冷笑。
“老大,还是赶紧杀了这家伙吧,别忘了,他可是江家的人。”一直不说话的老三,并没有老大这么多混心思,他清楚江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只想赶快了结这件事,不节外生枝。
听到江家这两个字,老大突然从恶作剧心理中回过神来,举起手中刀,就要往江宁颈中劈下。
“是谁说江家剑法不过如此?”就在这时候,江宁身后的大树后面一把白雪突然劈面撒来,顿时遮住了三人视线。恍惚之间,只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已经把江宁的身子提着窜开。
“谁?”秦川三杰同事喝道,却只见一个中年的背影,庄稼汉子的打扮。把江宁扶着坐靠在了那棵树下,随后就站直身体转过脸来。
这张脸庞,说不清三十岁还是四十岁,饱含风霜之色。但是秦川三杰三人都是同时脸上一惊,面面相觑,脸色都说不出的难看。
“是你?”秦川老大试探性的问道,同时也把手中刀横在胸前,防止对方突然出手。
“今天我不想杀人,赶紧都给我滚。”他一声爆喝,秦川三杰都不由自主的身体往后一退,你看我,我看你之后,都瞧出对方眼里的畏惧,不约而同转身就走,眨眼间就只剩下雪地上的凌乱脚印。
“傲天少爷,真的是你吗?”江宁声音在颤抖,十分激动。
“是我。”中年男人点点头,脸色很平静,看了看他肩膀的伤口,从衣襟下摆撕下一块,给他扎上。
这人正是江家的少年江傲天,江宁和他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没想到他突然出现,还救了自己一命。
“这么多年,你都去哪里了?自从你离开家族后,我每次出来办事,都四处寻访你的下落,却一直没见到你,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中年男人傲天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族长托我出来办事,半路遇到了这三个家伙跟踪,这几年我多次听说这三个恶贼在江湖中为非作歹,就准备把他们引到这偏僻乡村里为武林除去这一干败类,没想到这三个人的实力,比之前可强多了。”说到这里,有些沮丧的低下头,他原本想为武林除害,却差点被三害给除了,对自己的托大充满了自责。
“你不用泄气,他们是三个打一个,打赢你又有什么稀罕的。而且这三人配合之间,自有一套章法,攻守得宜,这不同于一般的三人联手。”江傲天很中肯评价道。
“还好你及时出现,不然今天我非死在这三人手里不可。”江宁脸上充满了感激。
“说来也是巧,今晚我出来狩猎,追踪一只驯鹿来到附近,恰好见到你们交手,刚才我就在这棵树后面一直思考怎么出手帮你,冒险一试,这三人竟然上当了,还好他们并不知道我底细???”说到这里,他的话立刻打住,似乎不愿意再说这件事。
“当年那一战,你打得这三人毫无还手之力,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连跟你放对的勇气都没有,傲天少爷终究还是傲天少爷。”江宁笑道。
“走吧,去我那里,现在只是暂时止了血,但是伤口还需要处理一下。”说着他扶起江宁,往后山走去。
简单的屋舍坐落在山脚,方圆百里没有人家,这就是中年男人现在的居所。
江宁心头有种说不出的一酸,他能想象这十多年来,这个人生活的艰辛,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就在这时候,嗖嗖的破空声阵阵传来,屋前的院子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手持一柄木剑,演练着剑术。只是看了几招,他就已经确定,这套剑法是江傲天当年成名绝技——崩云大九式。那小孩剑法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威力,但是出手飘逸灵动,颇得这套剑法的精髓。
“这是我儿子,他小时候你抱过他。”
“这是……小轩儿?”江宁有些不大相信的擦了擦眼睛,当真是时光如流水,这一眨眼,当年的婴儿都已长这么大了。
“小轩儿,你都长这么大啦?”江宁笑呵呵的走上去跟他打招呼。
江轩摸了摸脑袋,一脸迷惑的看着他,江宁尴尬的一笑,以前见他的时候还是个婴儿,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
“轩儿,这是你江宁叔叔,你小时候,他整天抱着你玩。”江傲天赶紧介绍道。
江轩抓着后脑勺想了一小会儿,眼中突然一亮。
“我想起来啦,你是江宁叔叔,爹爹经常跟我说你的事呢。”江轩一眼就看到了他肩上的伤。“江宁叔叔,你受伤了吗?”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为什么你这么晚还在练剑呢?”江宁一脸笑意,丝毫不在乎伤势。
“爹爹教我剑法,有些地方我还不是很懂,所以练习一下。”江轩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小小年纪就这么努力,不错不错。”江宁从小就很喜欢他,对他也一点不陌生,伸手去摸他脑袋,不小心牵动了肩头的伤,疼得他直咧嘴。
“先进去处理一下伤口,轩儿,你去把爹爹上次采回来的草药拿来。”说着江傲天扶着他走进了屋子,屋子内陈设虽然很简陋,但是格外整齐干净。
江傲天这些年时常出去打猎,难免受些皮外伤,这些年来,他对于处理这些伤口,颇有心得,很快,伤口已经处理完毕。
很快,一坛酒,两个碗加上野味和下酒菜就摆上了桌子。两个几年没见的好朋友,顿时就有说不完的话,江轩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两人聊天,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嘴。
“江宁叔叔,原来我爹爹这么厉害啊,那你和我爹爹谁更厉害呢?”江轩听他讲起当年那一场大战,不由得心旷神怡,问了一句小孩子最关心的话。
“那肯定是你爹爹了,我向来自认为不如他,哎,如果你爹爹不是……不是受了内伤,无法修炼斗气,现在只怕已经是江湖上的超级高手了。”江宁很是感叹。
武林之中,把武者通常划分五个等级,最厉害的为超级高手,下面是一流、二流、三流、四流以及初练武学的不入流。
“说来惭愧啊,我天赋比起你爹差远了,修炼到如今,也就勉强算个一流高手,你爹爹二十多岁时候,就在家族的四大青年才俊,弦天晴枫里排行第二,那时候我还是家族的一个下人,我跟他没办法比。”
江轩从小在父亲指导下修炼武技,却从来不清楚他到底属于是什么级别的高手,听到江宁这么一说,顿时对自己父亲投去崇拜的目光。
“弦天晴枫,那我爹爹肯定是那个天了,那其他三位是谁呀?”江轩从来没听父亲讲过这些事,立刻好奇的追问道。江傲天却一脸黯然,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
看到江傲天不想说话,江宁立刻接过话头。“他们都是家族里和你父亲同辈的三位,你爹爹这一辈,是天字辈,他们就是傲弦少爷,傲晴小姐和傲……江傲枫少爷。他们的英雄事迹态度,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看着旁边江傲天听到他说到这里,端起碗,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江宁立刻转移了话题。
“轩儿,我看你刚才练功,剑法颇有造诣,将来你也可以成为一流高手乃至超级高手。”
“真的吗?”江轩立刻双目放光的看着他,但是随即又很是丧气的低下头去。
“可是爹爹一直说我连个不入流的武者都算不上。”
江宁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了江傲天一眼,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孩子年纪太小,如果褒奖太多,容易让其心高气傲,心思偏离刻苦。但是江宁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小孩子,该夸奖还是要夸奖一下的。
“那是你爹爹怕你听多了奖励,就不会刻苦修理了,你要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嗯。”江轩狠狠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呢,学武有很多需要慢慢才会懂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觉得自己已经懂了,就不去多练多想。我在练习爹爹教我的崩云大九式的时候,经常会发现之前自己的出招有不对的地方,或是有一些地方,不能按照学招时候那样笨,要懂得灵活,比如崩云大九式的第一招清风拂面,出招时候不一定要那么轻飘飘的只是去吓别人,假如他觉得你只是轻飘飘的,你可以马上突然变得厉害,一下子让他反应不过来……”
江轩一口气说了六七处对剑法的个人见解,这些都是他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想法,在父亲刚刚教授他剑法的时候,他就心中有着这样那样的疑问,但是向来沉默严厉的父亲,直接否定批评了他的自作聪明。那时候他初学剑法,很多想法都是异想天开。在父亲的威严下,江轩开始渐渐的隐藏了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些疑虑在他心里,却从未消失。遇见了江宁这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自然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江宁听到这里,瞪圆了双目看着这个孩子,他到此刻才发现,这绝不是个一般的孩子,虽然他受限于经验和实战,其中有不少错误之处,但一个不可磨灭的事实,以他小小年纪,却懂得变通的奥妙,这对任何一个武者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武者修炼一生,悟性在其中都在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一种后天极难培养的东西。
这个孩子,在武学一道上,完全就是个天才,或者说,他就是个天生的武者。江宁一时之间,心中百味陈杂。老师当年教导自己时候,就说过自己勤奋有余,悟性不足,虽然总是能中规中矩的把自己所教的东西掌握,却不能举一反三。这个孩子拥有的,正是自己最缺乏的。
他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始终难以逾越这一种障碍。这就好比很多人都懂得欣赏大师的艺术作品,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去琢磨大师作品,他们也无法成为大师。可以说,有些东西,即使你明白了,也很难去掌握它,悟性这种东西,可以说完全是天生的。
而江傲天,也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他眉头微皱,也在琢磨着儿子对于招数的见解,虽然有五成的地方,是因为对剑招的理解不够透彻导致异想天开,但是剩下的五成,确实是有那么一些道理,自己以这套剑法成名,但是多年琢磨下来,也隐隐有过类似的领悟,不由得心如乱麻。
“轩儿,时间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
父亲的话,让江轩不敢反驳,意犹未尽的噘了噘嘴。
“江宁叔叔,你明天要教我武技哦。”
“好,没问题,快去休息吧。”江宁一脸微笑的点头,经过刚才一番谈话,他觉得自己更加的喜欢这个孩子了。